你从梦中醒来了。
睁开眼睛的第一反应是晦气!
做这样的噩梦,梦到那样的缘一,还有那样的自己,实在是晦气得不得了!
同时你在心底里嘲笑着自己——缘一怎么会活过二十五岁呢?
斑纹剑士,都在二十五岁死去了,就算是缘一……就算是缘一,他当然也是斑纹剑士,所以……他当然也会在……
但缘一是不一样的!
普普通通的、平平无奇的其他人,分类的时候都可以挂上【其他人】的标签,只有缘一,缘一就不一样!他是【其他人】之外的人,拥有无双的剑技,高洁的品性,纯洁的内心,他的斑纹……
你恍然想起来,缘一的斑纹,并非是因为努力精进剑技因而拥有,他生来如此。
他的剑技也是,从未练习过,只是第一次握住木剑,就轻松击败了成年的武士。
缘一是不一样的……
既然如此,继国缘一活过二十五岁这样的事情,说不定不是梦,而是上天给你的指引,以冰冷的嘲笑的态度告诉你——你之前身为兄长,努力考虑到的那一切,想要做的那一切,自以为是的付出,其实什么都不是。
因为……缘一并不需要——
“岩胜大人!”
旁人的声音打断了你的思考。
你恍惚间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正枕靠在一个女人的腿面上,似乎只是夜间的一次小憩,浑身都是疏懒的散漫。
那说话的女人一边小心为你整理脸上零碎的鬓发,一边关切地俯身看你:
“岩胜大人,您没事吧?”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窗户大开,外头的夜一片寂静,有凉爽的夜风吹进,圆月高悬天际,月色温柔又明亮。
女人的脸看向你,面部背光,你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自己懒散的一把骨头,就算正在被人打量,也并未感到紧张。
拂过你脸颊的手很轻柔,带着奇妙的珍视的小心,手抬起的时候露出雪白的手腕,鼻尖掠过一些隐约的锈蚀气息。
这个场景很熟悉。
你完全生不起警惕之心,轻声回答她:“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她问你,“是梦到继国缘一的事情了吗?”
继国缘一?
连名带姓的如此称呼缘一,你感到些许怪异。
口头上,你却还是如实回答她:“嗯,梦到一些不甚愉快之事。”
女子不再打量你了,她直起腰背,身子隐没在月光照不见的那片黑暗里,以一种带着撒娇的口吻和你抱怨道:
“真是的……什么时候都在想继国缘一的事!明明是和我在一起,还是一个劲地提起他,岩胜大人真是不解风情!”
“……”
被抱怨的你心中顿时生出尴尬来。
这对吗?
你摸着脑袋预备起身。
她察觉到你的意图,素白的手立刻按在你的肩膀上,于是你的发力被打断了。
女子还是轻声细语地和你说话: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再那样说了!请好好休息吧岩胜大人!宽宏大量的您一定会原谅我的!”
你:“……”
真是奇怪!
无礼的女人!说着不知分寸的话,你该斥责她才对。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她这么说的时候,所有的话语都变得苍白了,你什么也说不出,只好就那样,傻乎乎地躺在女子的腿面上,晒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
怎么会在这里?
何时遇见这个女人?
一旦思考类似的问题,你的头脑立刻混沌一片,好像里头有个扇子在不断打散那些思考的回路,让你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隐约感到不对劲,于是将手按在她的手上(大概是吹了夜风,她的手很凉),将对话的主导权拿过来:
“你怎么来了?”
你想,这个问题还不错,既能够知道对方的身份,也能得知对方过来的目的。
可她不接茬,反倒问了你另外一个问题:
“现在的岩胜大人,幸福吗?”
“……”
你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被你按住的那只手翻转过来,手心对手心,与你十指相扣地握紧(她的手心也很凉)。
女子继续说道:“我希望岩胜大人幸福!”
你纳闷地重复:“幸福?”
她点头:“没错!幸福!每一天都能开心地度过!就算有些烦恼,也可以很快解决,今天相比昨天快乐一点点,明天相比今天快乐一点点——就算有时候是没那么快乐的一天,但正因为有没这么快乐的一天,才会显得快乐的明天更加值得期待——我希望岩胜大人能够过上这样的生活!”
你:“……”
她问你:“现在的岩胜大人,幸福吗?”
你说不出话来。
你想,这絮絮叨叨的女人,说不定是个疯子。
所以满嘴毫无意义、也绝对不会实现的虚妄祈愿。
这么想的时候,你又莫名其妙想起了母亲。
你很久没有想起母亲了。
可这时候,你却突然想起她对着神像焚香祷告的样子,双手合十地低下头来,虔诚地说出愿望:
“希望……世界和平,再无纷争!”
“希望……所有人都能吃饱肚子,快乐地生活!”
“希望……希望缘一可以好好活下去……”
瞧!
满嘴毫无意义、也绝对不会实现的虚妄祈愿!
而如今,你身边的这个女人,就像母亲一样,浑身散发着你无法理解的、温柔的气息。
和疯子计较些什么呢?
你以随意的态度,漫不经心地告诉她:“我很幸福。”
这样就能满意了吧?
可她竟然还在不识好歹地追问你:“真的吗?真的得到幸福了吗?”
在月光照不见的晦暗之地,你看不清她的面容,却隐约看到她亮起来的眼睛,是深沉的红色,像是两丸凝固的鲜血,落在女子的眼眶里,如今又看向你。
看着让人感到不适的眼睛。
你垂下眼睫,不再去看她,以世俗的凭证来向她证明你的幸福:
“为何不幸福?”
“我弃继国城而去,却安然无恙,在新的势力跻身高位;”
“经过这些年的锻炼,我的剑技,若不是对权势无兴趣,说不定自立门户也能争上个响亮的名头;”
“金钱……现在的主公从未吝啬金钱,以职务之便,奢靡享受的生活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拥有;”
“还有不足吗……”
你思忖片刻,恍然道:
“说起来,如今的年纪,我也该找位女子成婚,将血脉流传下去——”
你看向黑暗中的女子,脸上摆出真诚的谢意:
“多谢提醒,这事儿早该纳入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