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的血抹在你的手臂上,相比人类时候,你更加清晰地感知到她的能力是如何实现的。
血鬼术的力量顺着那些沾在皮肤上的血液,渗入你的身体,触摸到你一直牢牢克制回避的灵魂的所在,之后,就是翻检你的记忆。
——和无惨大人的能力……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剧烈的不适之中,你心中生出如此感悟。
之前,由人向鬼转化的那一夜,你也有同样的感受,身为人时候的你的一切,在【鬼王】的手下,作为他闲来找到的一本陈旧的书籍,被懒洋洋地翻看起来。
那时候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你想……这样浑浑噩噩、毫无成就也毫无所得的一生,真是耻于让他人知道啊!
可鬼舞辻无惨似乎不在意那些俗世的成就与所得,他将手从你身上拿开的时候,眼睛里兴味盎然:
“我没有看错,你一定会给我带来惊喜!”
他甚至颇为怜惜地抚了抚你鬓边的头发,笑着说道:
“贫瘠的土地浇灌我的鲜血,必将绽放与众不同的鲜花,武士之死正如花之凋零,人之武士死去,鬼之武士醒来——黑死牟,我对你的期望很高!”
品尝完你一生的新任主公,他将你的过去如灰尘掸去,只期待着你的未来。
你:“……”
你的眼中倒映那轮红月,心中空空荡荡,只有刚刚鬼王的声音回响。
你与鬼舞辻无惨并无多余的相处,就算将转化的那一夜算上,甚至不满一个夜晚。
可是……时间的长短什么也证明不了。
与你相处最为长久的那家伙,不过给你带来与生命一般长久的耻辱与嫉恨。
与你一面之缘的鬼舞辻无惨,则轻轻松松打开你人生新的篇章。
“也就是说……岩胜大人非常适合成为鬼呢!”
堇将你手上她的鲜血擦干净,笑眯眯地抬头看着你,那双恶鬼的眼睛里不再藏匿,同样露出碎瓷样的不祥纹路。
你说:“叫我黑死牟。”
堇立刻顺从地答应下来:“是!黑死牟大人!”
在你问出声之前,她就直白地告诉你这次血鬼术探查的结果:
“抹去那位大人的记忆……堇还是做不到。”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盛满泪水,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声音来了,她揪着自己手上染血的手帕,紧张地和你解释:
“都是堇的错!因为堇……堇的能力不够。
黑死牟大人的灵魂在转化的时候就重新组合过一次了,打碎之后重新粘合起来的瓷器,相比原来的那个,会变得更加脆弱——
抱歉!结果一定和黑死牟大人以为的不一样,堇能做到的,就是在这个更加脆弱的瓷器外镶嵌一道护栏,保证瓷器内部的稳定……”
她小心地看着你的神情,言语吞吞吐吐起来:
“至于您想要抹去的那部分记忆……他们位于容器的中心,如果将他们拿走(堇也没办法做到),就像是将您的心脏拿走一样,后果一定会很可怕……”
你看着结结巴巴解释事情不可为的堇,沉默不语:“……”
总结起来,结果与你以为的完全相反。
继国岩胜做不到的事,黑死牟更不可能。
多么可笑的结论!
你不相信。
“怎会如此?”
你将手抵在胸口,想着刚刚堇说的话。
将你的心脏拿走,那是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吗?
你自己就可以做到,剖开胸腔,将里头迟滞跳动的那块肉撕扯开,扔出去——你自己就可以做到!
除了一点儿气血的亏损,失去心脏的你下一刻就能伤口愈合,完好无损。
这算什么后果?
你将这番想法告诉了堇。
堇露出害怕又无奈的神情,她和你解释:
“我只是举例子,事情并不是您想的那样,黑死牟大人……
就算拿走心脏完好无损,那是因为,下一刻,胸口闭合,会长出一个新的心脏来——扔掉的那个心脏会再次在胸腔里‘噗通噗通’跳动,这样想想,扔掉的那个‘心脏’,真的被您扔掉了吗?”
你被问住了:“……”
堇接着说道:“您想要扔掉的那部分记忆也是同样的道理——其实,最好的将记忆剔除的时机,就是您被‘打碎’并被‘粘合’起来的时候;
那时候,岩胜大人死去,黑死牟大人没有苏醒,您谁也不是,那是将那位大人从您体内去除最便利的时机。”
“……”
“……”
“……如果我强求呢?”你轻声询问堇,“如果我想不顾一切,把打碎的瓷器再打碎一次呢?”
听到你的话,堇的脸色苍白起来。
她顶着你的压力胡乱摇头:“做不到的黑死牟大人!做不到的!堇做不到!”
“……”
房间里没有点灯,这不妨碍两只鬼的对话,在碎瓷样的瞳孔里,一切黑暗无所遁形。
可这一刻,你也感受到,整个狭小的房间,头顶广袤的一片黑暗朝着你的方向坍缩。
成为鬼之后轻盈健壮许多的躯体,在此时,在接连的否定之下,又变得沉重虚弱起来。
继国岩胜追求的圆满,黑死牟无法做到。
堇吸了吸鼻子,不敢哭哭啼啼,却尽量言简意赅地告诉你:
“堇做不到,能够探知到这是碎过一次的瓷器,就是我拼尽全力的结果了,将被鬼王之血联合起来的瓷器再次打碎,堇没办法做到。”
看你神色不好,她又鼓起勇气,极力安慰你: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
“在转化的时候也尚未舍弃那份记忆,不正是说明那份记忆非常重要吗?您早就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堇治疗过好多好多的人,大家说着一定要忘记的事情,一定不能再想起的事情,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正是因为忘不了、时时想起……”
“灵魂的顽疾是难以治愈的,堇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将伤口挪出来,然后说‘治好了!’可想要将原来的伤口挪走,其实造成了更大更隐晦的伤口——堇的血鬼术就是这么可笑的能力……”
“装成一切都没有问题的样子,到了后来,一直这样装模作样下去,一切好像就真的没有问题了。”
堇深深地凝视着你,她伸出手,挽住你的袖子,声音如同触水的羽毛一样轻盈:
“黑死牟大人,您的病症,是由爱起,还是由恨起呢?
喜怒哀惧爱怨憎,人的灵魂非常复杂,鬼的灵魂是在复杂之上做出一次提纯,可同样复杂。
如果任由单一的情绪覆盖住自己的本心,等到很多很多年后,您回首望去,那时候漫上心头的,或许就是您极力遮掩的那份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