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云松不动如山,只稍稍握紧拐杖。
帐内再度飞出一滴血,伸展成型,挥舞鲜红的血色披风,化为一片血河,首尾相连,恰将赤云松围在其中。
鬼女长发张牙舞爪,却也被血河牢牢挡在外头。
血河之中,刚才惊鸿一现的人影再度探出身来,是个通身血色而美貌异常的女魔,身上所披的披风直直垂下,垂到脚下延展化为她所踩踏的血河。
和天羲长仪打成一团的夜如昙看到这女魔,眉心跳了一跳。
居然这么早就找到了这只宠物,还养到了这个程度。
是聂莞给他透了风,还是他作为聂莞的献祭者,本也带着一些记忆?
如果是后一种可能,那么她就把目前局势估计得太乐观了,也把手里的底牌想得太乐观了。
说不定,眼下手里这只鬼魂并不那么好控制。
心里念头百转,多少有些分神。
但天羲长仪绝不是一个容许分身的对手,当即便找到她的破绽,在闪现追逐之间,抓住她的冷却机会,将修罗刀砍入血雾中。
这一次,修罗刀不像之前一样仿佛真的只是砍过雾气,它实打实切进肉里,甚至砍进骨头,在血雾中打出一个五位数伤害。
五位数,对于夜如昙来说九牛一毛。
她并未生气,也不曾急躁,反倒轻笑一声。
“果然不该小瞧你。”
这句话轻轻柔柔地在空中飘荡,像绵绵的云朵,团聚在耳朵边,不停搓着耳朵。
天羲长仪面色凝重。
他能感觉到,夜如昙动用了神谕。
神谕·七情。
鬼族寒冰狱和千幻狱方才出产的神谕,效果极其简单,抓住并放大一切情绪。
但即便知道是什么神谕,想抵抗也不容易。
因为人不可能没有情绪。
刚才一刀看中夜如昙,必然会稍稍放松、欢喜乃至于有一丝暴涨的、希望能乘胜追击的杀意。
即便还有强大的理智想要克制它,可理智终究是有别于情感的另一回事。
理智可以克制情绪,却不能碾灭情绪。
只要还存有一点儿根芽,就能让这神谕找到可乘之机。
除非拥有比夜如昙更强大、领悟更深邃的神谕,否则终究是无法抵抗的。
即便到了现实中,神谕也还是这样无解。
天羲长仪依旧挥刀不停,拦住不知不觉间变得主动,将他前后左右都围住的血雾。
血雾中,数十双手一同探出。
有的是鬼爪,有的是涂着鲜红蔻丹的丰润手指,有的是素净异常,再普通不过的手掌。
它们从四面八方一同伸出,抓向天羲长仪全身各处。
天羲长仪一刀砍向前方,数十刀罡分散上下,将其他手爪一同砍去。
砍掉的手掌砰一声重新散成血雾,有的回归到雾气中,有的却停留在他的金甲上,化为一滴又一滴血珠,蒙住他的护心镜,淌过他腰带间的狻猊双眼。
甚至于,凝聚在他鬓发间,变作道道血迹,划过他的脸颊与下颌。
天羲长仪尝试着用自身神谕加以抵挡,金甲上银光烁烁又血色朦胧,却只能蒸发掉部分血迹,而不能将他脸上的血迹抹掉。
他脸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像额头沁出的汗,又像眼睛里流出的泪,一滴一滴滑过,吹落在金甲上,狻猊金带的两只眼睛几乎要被完全蒙住。
比他更不妙的,是护在赤云松身前的修罗女。
修罗者,孽海翻波方才成形,天然便陷于七情六欲中不得解脱。
这样的存在,更加无法抵挡七情神谕。
如果不是认了天羲长仪为主,几乎是神谕出现的一瞬间,修罗女便会立刻嚎叫着溃散。
即便认了天羲长仪为主,有共通的理智压制,修罗女也露出了难以忍耐的神色。
挥动滔滔血河抵挡鬼女长发的手臂在不停发抖,脚下的血河也越来越动荡,有立刻便要溃散的架势。
一次又一次挥刀砍断雾气中探出的手掌,天羲长仪终于下定决心。
割破自己手腕,沾着掌心鲜血的刀斩破血雾,刀尖处,一道金银交织的光芒飞出去,遥遥落在修罗女身上。而后修罗刀回转至血雾内,再度被天羲长仪横抵胸前,再度挥出斩去又一次冒出来的许多手掌。
他的金甲本是暗色,此刻却骤然转为刺目的亮金。
目中更是迸射出极亮极亮的金光,从眸中直射出来,刺入血雾中。
煌煌之力带着神谕的威严,所过之处,血雾一一化为乌有。
“太阳星君?原来是被你给抢走了。”
夜如昙自血雾中现身,沉吟盯着身放金光的天羲长仪。
抬手摸向那金光,见只是在手背上烧出一个小点,略冒出一点烟气,她微微一笑。
“可惜你这太阳还不够亮,还不如,那一轮月亮有威胁。”
语罢,她猱身而上,不用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直接应着灿金的光芒,将手抓向天羲长仪的脸颊。
力道凶狠,大有要把这双放光的眼睛就此抠出来的架势。
但刚当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鬼女的哀嚎。
她力道不减,却下意识回头看向鬼女。
只见鬼女被一道透明的水晶荆棘笼子困住,正挥舞着飘摇的长发抵挡,却仍然挡不住分支越来越多的荆棘刺,被数不清的交错荆棘刺困住动作,并被一根尖利的刺插入胸口,正痛苦哀嚎着。
而方才还在崩溃边缘的修罗女却重新稳固起来,目光沉静地望着左右看看,似乎在熟悉这具身体。
察觉到夜如昙的目光,修罗女缓缓抬头。
这目光,夜如昙太熟悉了。
到底还是,让她来了。
这一动念,已是掌中之物的天羲长仪顿时抓住机会,化为灿金日光闪现到聂莞身后。
夜如昙也不在意他,只掠到囚困鬼女的荆棘笼前,抬起手,试图以神谕化解,却察觉到这囚笼的强烈吸力。
这荆棘笼居然是贪爱无明所化。
幽月寒在贪爱无明上的领悟,居然胜过自己。
夜如昙摸在笼上的手顿时收紧,却仍旧不动声色,看向寄身修罗女的聂莞,她那彤红的身躯在身后天羲长仪的照耀下如火烧云一般,诡谲却也盛大。
夜如昙歪头,做出不解的样子:“你还打算救他们?你不知道他们死了,这世界就是你我的天下了吗?”
聂莞笑笑:“我对天下没兴趣,我只知道,多几个会思考的人,比一言堂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