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白不艺已经在国防线内度过了两年时间。
人的一生,前十二年是为童年,灾变前的人们,有人总想着回到童年,而有人却不愿意提起自己的童年,但童年其实本身很美好,至少,在那个阶段,人们总是会得到更多的庇护。
灾变时代里,国防线内的人,童年相对比较美好,当然,这是相对于其他人来说。
在童年即将过去的时候,白不艺和玛莎两人,一起登上了国防线内的一座山,这座山上已经没有草木,光秃秃的样子毫无生气。
“我说白不艺呀,咱们就不能去高一点的地方吗?这座山虽然位于中轴,但看不到全景了。”
“高的地方不是不许上去吗?都是办公的地方。”
两小时前,白不艺本来想登上政府天楼看一看整个京城,但被门口的军警拦住了。
两人爬上山去,据说这座山已经被掏空了,山里有着一个紧急庇护所,是用钢铁打造的,不过暂时也没人进去过。
到了山顶,晚霞很美,有几个守山人见了两个小孩,嘴里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由她们两个小孩去了。
“这山不大,没什么看头。”
“山不在高,够近就行,我们走不了太远。”
“哦,还挺有诗意的,摘掉头罩吧,这里空气挺好的。”
“玛莎,你看这座山,现在光秃秃的,当年可是有很多树的。”
“那座山以前没树?废话。”
“哦哦,也对,不过这座山上有一棵树很有名。”
“没听说过,现在都没了吧?”
“是啊,确实没了。”
“那棵树为什么有名呢?是活了很久的大树吗?”
“嗯……我不知道它活了多久,我知道的是有个皇帝,吊死在了那棵树上,是一棵歪脖子树。”
玛莎闻言,很是惊讶。
“皇帝?吊死在树上?为什么呀?”
“嗯?我在我老汉看的历史书上看到的,书上写他是个亡国之君,上吊殉国。”
“哦哦,他是好人吗?”
白不艺思索了一番,摇摇头道:
“我不知道,应该不算吧,至少对他手下的人来说,他算不上什么好人。”
“那他是坏人?”
“也不算,我老汉说他努力过,只是能力不行,至少和那些真正坏的家伙比,他不算坏吧。”
“那他算什么?”
“我老汉说算是历史吧,生在历史中的人或愚蠢或聪明,或随波逐流或想要改变些什么,但有人成功了,有的人却失败了,但都是历史,什么都已经无法改变了。”
“你爸爸还真是教了你很多我们学不到的东西呢!国防线内没有专门的历史课程了,只有些科普,学历史的都是政府选拔出来的人,也只是为了传承而已,叫作史官。”
“哦哦,现在专门学历史确实救不了现在的历史,说起来,灾变前的世界真挺美好的,那时候的人抱怨,但好像见过那个时代的人现在都挺怀念的。”
白不艺坐在山顶,看着山下那拥挤的房子,也不知道为何能说出些有深度的东西。
玛莎思想似乎还到不了白不艺的高度,但尝试理解之后,笑着问白不艺道:
“那你呢?身在当下的历史,你作何选择?是随波逐流或是想要改变些什么?”
白不艺想了想后答复道:
“这两者感觉并不冲突,如果主流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那么随波逐流不也可以吗?这样的随波逐流其实就是在改变这个世界。”
“哦,你应该继续读书,你话不多但说点话都像是作文一样。”
说完,玛莎感觉脚站得有些疼,便坐下,与白不艺背靠着背。
“白不艺,你这十几年,你快乐吗?”
“嗯?这个问题是我们这个年纪能问出来的问题?”
“怎么不能问呢?专家不是说了吗?我们这一代的小孩成熟得可快了。”
“哦哦,那我想想,虽然我其实晓不得快乐和不快乐有啥子区别。”
想了一会儿,白不艺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才十几年的人生快乐与否,便只好反问玛莎道:
“你嘞?玛莎你快乐不?”
玛莎倒是敞亮,没有犹豫便回答道:
“我呀?怎么能说快乐呢?父母死了,在孤儿院长大,因为是外国人,读书还晚了几年,不过也好,反正我也读不好书,晚几年进军队也好。”
“哦,这样啊。”
听到这里,白不艺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童年谈不上快乐。
“那我也差不多吧,也不快乐,我不记得我妈妈,我老汉呢?嗯……其实在南境的那些日子还是蛮好的,老汉对我虽然很严格,随时都是垮着一张脸,我很害怕他,但好像,他死了之后我还是会想他的。”
“是啊,我也很想他们。”
这个时代,有很多像玛莎这样的末世孤儿,他们有些没有对父母的印象,那样反而没那么残酷,但对于玛莎来说,似乎人生注定了不会快乐。
似乎有一条定理,美好的童年会治愈整个人生中的伤痛,而童年里的苦难却需要用一生去治愈它。
对于很多这样的孩子来说,整个一生似乎都在与这些苦难作斗争。
“我这该死的童年啊!看来,我是需要用一辈子去忘记那些事情了,也需要用一生来治愈自己了,白不艺?你呢?”
白不艺感受到了对方身体的颤抖,便缓缓地回头,轻轻环抱住了对方,如同抱住自己的舅妈一样。
“玛莎,不哭!你有我呢。”
“我倒是很羡慕你,从来就不哭的。”
“哦,我也羡慕你们,能哭得出来。”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晚霞迷人,金发与短短的黑发搅在一起,美得如同莫奈的笔触。
玛莎很难过,她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哭了,故而哭得很伤心。
白不艺抱着她,同样很冷淡的表情下,是一颗似乎在慢慢融化的心脏。
“玛莎,我晓得,这很残酷,我的童年……没有那么好,但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我不记得我妈妈,但有好几个慈爱的女人都像对女儿一样对我,在南境时,我的干妈,待我如母,现在,我的义母和舅妈,总是爱我。
我的父亲死了,但他把我带到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很好,有很多我之前从没见过的东西,弹珠反射的光、民谣小姐的歌谣、孤儿院的房间、产房的婴儿……
这些事,有些希望与失败交织,有的前途未知,有的转瞬即逝,但我都很珍惜,很高兴来到这里。
但最让我感觉童年没有那么糟糕的,是这里的人。
有舅妈、义母,还有郝平安……还有你。
我做不到改变历史,但我想,我的不那么糟糕的童年似乎给了我去做点什么的动力,因为我不想失去,包括你在内的,那些美好的一切。”
“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对吗?”
“嗯嗯,要得!”
晚风吹拂,卷起了玛莎金色的头发,她将白不艺抱得很紧,白不艺也予以回应,用力的方式就如同——
她们在这时代里,想要紧紧抓住但又抓不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