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凌蕤突然说道,\"你还记得朕十岁那年,你教朕的第一课吗?\"
陈印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持剑者,当心如止水。\"
\"那现在。\"凌蕤转身,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你的心可还静如止水?\"
一滴汗从陈印弦额角滑落。他忽然意识到,殿内那具尸体的指尖,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铮——\"
秋水剑彻底出鞘,寒光如练。但比剑光更快的,是凌蕤袖中飞出的那道白绫——柔软的绸缎缠上剑锋,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陛下!\"陈印弦的惊呼戛然而止。他看见年轻的帝王拾起案上那柄剑,剑尖轻点地面。一滴残血顺着剑锋滑落,在地上绽开一朵小小的梅花。
\"陈印弦。\"凌蕤的声音忽然变了调,\"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居然妄想从朕手下救下温北君?\"
\"铮——\"
秋水剑彻底出鞘的瞬间,陈印弦的剑锋却突然一转,竟直指凌蕤咽喉!殿内烛火剧烈摇晃,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陛下恕罪。\"陈印弦的声音低沉如闷雷,\"臣今日,必须带他走。\"
凌蕤瞳孔骤缩,那道白绫还缠在秋水剑上,此刻绷得笔直。他看见这位向来沉稳的师叔眼中,竟泛着从未有过的决绝。
\"师叔这是何意?\"凌蕤的声音冷了下来,\"莫非真要为了一个敌国将领...\"
\"他不是敌将!\"陈印弦突然暴喝,声震殿宇。悬挂的宫灯\"哗啦\"作响,惊起檐下栖鸟。\"他是救过三万齐军性命的恩人!若非他网开一面,臣早就...\"
话音戛然而止。陈印弦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狰狞的伤疤。月光下,那道横贯胸膛的旧伤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这毒伤十年未愈,是温北君每月派人送药。\"他的手指深深掐入伤疤,渗出暗红的血珠,\"陛下可知,当年他为何要救我们这些敌兵?\"
凌蕤的白绫突然松了力道。年轻的帝王怔怔地望着那道伤疤,想起自己登基那日,温北君派使者送来的那匣\"雪蟾丸\"。
\"因为...\"陈印弦的剑尖微微发颤,\"他说战场上没有英雄,只有想活命的普通人。\"
“蠢!”凌蕤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你快离去,今日的事朕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要再执迷不悟,你要知道,这一切都是温北君自愿的。”
陈印弦的剑尖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放下。他望着眼前年轻的帝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陛下,他真是自愿赴死?\"
凌蕤点了点头,“若不是温北君选择赴死,那如今的齐魏恐怕还是烽火连天。”
陈印弦的剑尖微微颤抖,最终缓缓垂下。他望着地上那具已然冰冷的尸身,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陛下...\"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臣...有一事相求。\"
凌蕤抬起泪眼,看见这位向来刚毅的剑师此刻佝偻着背,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臣请求...\"陈印弦单膝跪地,双手捧着那柄秋水剑,\"将温北君以亲王之礼厚葬。\"
凌蕤怔住了。他看见陈印弦的手在微微发抖,那把名震天下的宝剑此刻在他手中竟显得如此沉重。
\"为何?\"年轻的帝王轻声问道。
陈印弦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起身,走到温北君身旁,轻轻拂去落在他眉间的一片梅花瓣。
\"二十年前...\"他的声音低沉而遥远,\"在魏国临仙城外的夜里,他救过我一命。\"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温北君腰间的剑穗,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平安结已经褪色,\"这些年...他每月都派人给我送药...也许我们算得上是朋友吧。\"
“朕准了。”
凌蕤缓缓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他走到温北君身旁,俯身将一枚青玉扳指轻轻戴在亡者指间——那是齐国皇室代代相传的信物。
\"传朕旨意。\"年轻帝王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以亲王之礼,送温北君归葬魏境。\"
陈印弦深深叩首,额前的白发垂落在青砖地上。当他再抬头时,眼角已有了泪痕。
黎明时分,一支素白的送葬队伍悄然离开临淄城。三十六名白衣骑士在前开路,他们的铠甲外罩着麻布丧服,腰间佩剑皆缠白绫。陈印弦亲自扶灵,那具沉香木棺椁上覆盖着绣满梅花的魏国旌旗。
队伍行至两国边境时,正值落日西沉。界碑旁的山坡上,早有一株新移栽的绿萼梅在晚风中摇曳。这是凌蕤特意命人从兰陵别苑移来的——那株温北君临终前最后望见的梅树。
\"就葬在这里吧。\"陈印弦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正好能望见魏国。\"
下葬时,边境突然飘起细雨。雨水打在棺木上,冲刷着那些精心雕刻的梅纹。陈印弦将温北君的佩剑轻轻放在棺盖上,剑穗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平安结在雨中轻轻晃动。
\"北君...\"陈印弦的声音混在雨声中,\"你总算...能看看故乡的人了。\"
当最后一抔土掩上时,雨忽然停了。天边出现一道彩虹,横跨两国疆域。陈印弦望着那道虹桥,忽然想起那个曾经在临仙城外纵马驰骋的少年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