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元宵夜宴,像一幅强行抖开的华美锦缎。灯烛煌煌,映得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丝竹管弦穿透重重院落,夹杂着鼎沸人声。
贾母端坐正席,王熙凤、王夫人众星捧月般簇拥左右,满堂珠翠,笑语喧阗。然而这烈火烹油的繁盛底下,一丝若有若无的衰颓之气,如同烛火摇曳时拖长的阴影,悄然弥漫。
贾母含笑的目光扫过席间,掠过宝玉身侧那几个团团转的小丫头时,眉头倏地一紧。她搁下手中的玛瑙盖碗,声音不高,却似冰珠滚落玉盘,瞬间冻住了席上几分喧闹:“袭人呢?如今架子这般大了?单支使些毛丫头出来应卯?”
满席一静。王夫人心下一凛,忙堆起笑解释:“老太太息怒,袭人身上正有热孝,恐冲撞了喜气,这才没敢近前伺候。”
“热孝?”贾母唇角微沉,眼底一丝冷光掠过,“跟主子,就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若她还是我屋里的人,难道此刻也能躲清闲?皆因咱们素日太宽纵了,底下人眼里没了规矩,竟成了例了!”这话字字如刀,哪里是询问,分明是当众给袭人定了“拿大”、“没规矩”的罪。席上诸人屏息垂目,连最会凑趣的王熙凤也噤了声。
无人敢提的是,贾母身边同样有热孝的贴身大丫头鸳鸯,老太太却亲口放了她的假,许她不必随侍。两相对照,这份刻意的苛责,便更显得意味深长。袭人,这个由她亲自挑选、送去宝玉身边的心腹人,究竟做了什么,让这位历经世故的老祖宗如此厌弃,竟至当众撕破脸皮?
曾几何时,袭人还是贾母心头最稳妥的那颗棋。她稳重、妥帖、知进退,老太太才放心将她从自己身边拨去怡红院,照料命根子宝玉。那时的信任,沉甸甸的。可人心易变,尤其当那场隐秘的“偷试”之后。
那日宝玉从太虚幻境的迷梦中惊醒,神情恍惚,喃喃自语。袭人何等机敏,屏退旁人,借着整理衣襟的机会,凑近了悄声探问。宝玉正值情窦初开,梦中警幻仙子所授的云雨秘事如潮水翻涌,又被袭人身上温软的气息一激,少年心性哪里把持得住?锦帐之内,红烛之下,他竟半推半就地与这贴身大丫头尝试了那警幻所训之事。自此,袭人在宝玉心中便烙下了别样的印记。
然而袭人深知,宝玉一时的情热不过是无根浮萍。在这深似海的侯门公府,一个通房丫头的名分,乃至日后宝玉身边姨娘的位置,生杀予夺的大权,全系于贾母、贾政、王夫人之手。
而贾母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她属意的是那个眉眼如画、心比天高的晴雯。袭人揽镜自照,论风流灵巧,论针线女红,自己哪一样能压过晴雯去?
一条路眼看堵死,袭人岂能坐以待毙?她把目光投向了与贾母隐隐角力的另一方——王夫人。贾母对黛玉的偏爱,阖府皆知,“两个玉儿”是她心尖上的“小冤家”。而王夫人,则更属意自家亲厚、稳重端方的外甥女宝钗做儿媳。这婆媳间的暗流,袭人冷眼旁观,看得分明。她决定孤注一掷,投靠王夫人。
一场无声的叛变悄然发生。袭人本是贾母名下的人,月钱走的是老太太的账。可不知何时起,王夫人暗中截断了贾母这边的供给,改从自己的份例里,按着准姨娘的份例,每月二两银子一吊钱,稳稳地拨给了袭人。银子虽无声,分量却重,这是王夫人明晃晃的拉拢,更是对贾母权威的一次无声挑衅。
袭人恭顺地接了,心中石头落地,却也彻底斩断了与旧主的最后一丝情分。
贾母几十年风浪里过来,这点移花接木的手段岂能瞒过她的眼睛?旧仆背主,另投新枝,这口气,她只是暂且按下了。
袭人的“忠心”,很快在王夫人面前有了更具体的投名状。一次史湘云来访怡红院,与袭人叙旧。湘云提起帮宝玉做些针线,袭人却幽幽一叹:“快别提了!旧年好容易做了个香袋儿,费了一年的工夫;今年这都半年了,还没见他拿起针线呢!他身子骨弱,老太太成日家怕他劳神,大夫也说静养才好,谁敢烦他?”这话听似体恤,字字句句却都在点黛玉的“娇气”与“懒惰”,暗示她仗着宠爱,连分内的针线都荒疏了。
见湘云因劝宝玉留心“仕途经济”遭了冷脸,袭人又忙不迭地拉着她,压低了声音,话锋直指黛玉:“好姑娘,你细想想,今儿若是林姑娘劝了二爷这些,还不知要闹到什么田地,哭成什么样呢!到底是宝姑娘,真真叫人敬重!上回二爷给她难堪,她自己讪了一会子也就罢了,过后依旧如常,这份涵养,这份心胸!哪里像那一位,你若不赔上十二分的小心去哄,她能饶得了谁?”这番踩低捧高、离间主子的话,从她一个丫头口中说出,已是大大的僭越。林黛玉是谁?那是贾母心尖上的“心肝儿肉”,饮食起居与宝玉一般无二,连亲孙女都靠后。袭人如此公然诋毁黛玉,无异于在贾母的逆鳞上狠狠踩了一脚。
最后的导火索,是袭人回家探母病。王夫人一句“酌情办理”,王熙凤心领神会。她竟不顾规矩体统,将袭人装扮得如同正经主子奶奶一般:头上簪了赤金点翠的簪子,身上穿了崭新水红绫袄,外罩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又派了周瑞家的亲自跟着,两辆朱轮华盖车,风风光光送出了府门。那排场,那气派,分明已是将袭人视作板上钉钉的宝二姨娘!
消息传到贾母耳中,老太太正在暖阁里听戏,手里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瞧不出什么。只是当夜她惯常喝的那盏枫露茶,尝了一口便搁下了,嫌“味道不对”。这无声的愠怒,在元宵夜宴上,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
此刻,满堂寂然,针落可闻。贾母那番斥责袭人“拿大”、“坏了规矩”的话,如同淬了冰的鞭子,抽在无形的空气中,也狠狠抽在王夫人脸上。王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那句“热孝”的解释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贾母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王熙凤,扫过席间垂首的众人,最后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那位盛装归家、俨然以“姨娘”自居的袭人身上。
这哪里是单单斥责一个丫头的缺席?这是一场迟来的清算!清算她的背主求荣,清算她暗中投靠王夫人的行径,清算她挑拨离间、诋毁黛玉的口舌是非,清算她那份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一步登天的僭越之心!
老太太积压已久的怒火,借着这元宵夜宴的由头,轰然倾泻。她想起不久前为了鸳鸯拒婚,自己曾指着王夫人怒骂:“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彼时说的是邢夫人算计鸳鸯,此刻听来,句句却都像在影射王夫人挖走袭人的勾当。
席间的暖意似乎被抽走了大半,只剩满堂灯烛兀自燃烧,投下幢幢不安的影子。袭人虽不在场,但贾母这雷霆万钧的一怒,已将她精心编织的前程美梦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她苦心孤诣攀附的新枝,似乎也并不能为她遮挡这来自最高权威的狂风暴雨。权力的棋局之上,一枚小小的棋子,无论自以为攀得多高,终究难逃翻覆的宿命。夜宴的喧嚣还在继续,但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已悄然渗透了这富贵繁华的骨髓。
王夫人强撑着起身,福了福身道:“老太太教训得是,是我管教不严,回头我定好好惩戒袭人。”贾母冷哼一声,“罢了罢了,今儿是元宵佳节,且不扰了这喜庆。但规矩不可废,往后这府里可不能由着她们胡来。”王夫人忙不迭点头称是。
此时,宝玉在一旁坐立不安,欲言又止。他深知袭人对自己的重要,可又不敢忤逆贾母。终于,他鼓起勇气道:“老太太,袭人姐姐向来尽心伺候我,此次实是事出有因,还望老太太网开一面。”贾母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如今这府里上下都没了规矩,还容不得我说上几句了?”宝玉吓得不敢再言语,垂头站在一旁。
夜宴继续,只是气氛已大不如前。众人强颜欢笑,心中却都明白,这荣国府看似繁华依旧,实则内部已暗流涌动,一场更大的风波或许正在悄然酝酿。
夜宴散后,王夫人回到房里,心中又气又恼。她唤来袭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瞧瞧你干的好事,惹得老太太发这么大的火!往后可怎么收场?”袭人扑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道:“太太息怒,是我考虑不周,冲撞了老太太,只求太太救救我。”王夫人叹了口气,“如今只能先冷着你,等过些日子再找机会给老太太赔罪。”
另一边,宝玉回到怡红院,满心忧闷。他趁着夜色,偷偷溜去看望袭人。袭人见了宝玉,哭得更厉害了,“二爷,我都是为了您,不想落得这般境地。”宝玉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定会求老太太原谅你。”
然而,荣国府的这场风波并未就此平息。府里众人皆知贾母对袭人的不满,一时间,关于袭人的各种闲言碎语传遍了各个角落。而这看似小小的冲突,也如同蝴蝶振翅,引发了荣国府更深层次的动荡。
与此同时,林黛玉听闻此事,心中五味杂陈。她素日里便觉得袭人有些心思,如今见贾母如此动怒,料想这荣国府怕是要起更大的波澜。她在潇湘馆中辗转难眠,想着自己在这府中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
而薛宝钗这边,听闻袭人遭斥责,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思索。她深知这是荣国府内部权力斗争的一个缩影,自己若想在这府中站稳脚跟,还需更加谨慎行事。
几天后,王夫人带着袭人去向贾母赔罪。袭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诉说自己的过错。贾母看着她,眼神中既有怒气,也有一丝惋惜。最终,贾母还是松了口,让袭人继续留在宝玉身边,但警告她不可再坏了规矩。
然而,荣国府的平静只是暂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矛盾越发尖锐,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逼近……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暂且平息时,忠顺王府突然派人来荣国府,指名要见宝玉。来人神色傲慢,直言宝玉与王府戏子琪官过从甚密,琪官私自逃离王府,带走了王爷心爱的汗巾子,定是宝玉唆使。
贾政听闻,惊怒交加,他向来最看重家族名声,此事若处理不好,必将惹恼忠顺王府,给荣国府招来大祸。他立刻命人将宝玉找来,一顿痛斥后,又狠狠杖打起来。贾母闻讯赶来,心疼不已,大骂贾政不懂事。宝玉被打得皮开肉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袭人在旁悉心照料,满心愧疚,觉得若不是自己此前的种种行径,或许府里不会这般多事。而林黛玉哭得两眼红肿,偷偷前来探望,与宝玉互诉衷肠。这场风波让荣国府的局势更加紧张,各方矛盾也在暗中激化,仿佛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而荣国府这艘大船,能否在这波涛汹涌的局势中安然前行,还是个未知数。
就在荣国府因宝玉挨打之事乱成一团时,宫里突然传出消息,元妃娘娘要省亲。这消息如同一枚重磅炸弹,让荣国府上下又紧张起来。贾政等人忙着筹备接驾事宜,力求万无一失。
王夫人担心宝玉的伤势会影响省亲时的表现,日夜督促袭人照顾好宝玉。而袭人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什么差错。
省亲当日,荣国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元妃娘娘坐着凤辇而来,所到之处金碧辉煌。然而,元妃在与众人相见时,眼中却隐隐有忧虑之色。她看到宝玉憔悴的模样,心中一阵心疼,询问之下得知是因忠顺王府之事被打,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省亲结束后,元妃暗中派人给贾政带话,让他处理好与忠顺王府的关系,莫要再惹事端。贾政领命后,深知此事棘手。
与此同时,府里的小厮传来消息,琪官竟出现在了京城的一处偏僻之地。贾政决定派人将琪官带回,以平息忠顺王府的怒火,可这一举动,又会在荣国府掀起怎样的波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