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骄的身影消失在山脚,应天理看向星荷。
“今日的徐骄,已经杀不得了。”应天理说:“即便老师,怕也不敢有这种想法。”
星荷咬着牙:“先杀了再说,我们武道院还要怕什么……”
应天理冷笑:“可是,你杀不了他,不是么?”
星荷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手臂上裹着一层寒冰,真气一震,寒冰一层层掉落。
应天理摇头:“师妹,听话,以后不要下山,也不要进帝都城。”
武道院后山,悬崖如削,笔直陡峭。半腰却伸出一个石台来,星荷纵身跃下,落在石台上。面前是一个山洞,此处是武道院最为隐秘的地方:无生窟。
“师兄?”星荷轻声呼唤。
坐在崖边的风盗扭头过来,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星荷像个犯错的孩子:“二师兄,对不起。我没能杀了他,大师兄也不让。”
风盗深吸一口气:“师妹,你拔掉我身上的擒龙刺,我自己去杀。”
星荷摇头,她不敢。
“为什么非要杀他?”星荷说:“大师兄讲了,今时今日,连老师也不敢动这个手。师兄,师姐,还有魏师弟,都死在这小子手里,老师也没说什么。他还是修罗山的人……”
“徐骄虽然中了夺情蛊,但此子骨子里的桀骜,绝不是个容易屈服的人。一定设法摆脱夺情蛊束缚,如今他身份不同,又执掌大阵。唯一的心病,或者就是自己体内的夺情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这还用回答,肯定是杀了夭夭,断了夺情蛊的束缚。
“可是……”星荷说:“师兄当年修为那么高,不还是为了花罂,断了双足,离开武道院。你那个时候,没想过杀了她么……”
风盗闭上眼睛。当年,即便没有夺情蛊,他还是会那样做。可他不相信徐骄会像自己一样,至少自己从来没有对别的女人动心过。
徐骄不同,他身边还有别的女人,比如李师师,比如人间绝色,无女可比的公主怜。人要吃饭,馒头和鸡腿,如果只能吃一个,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现在的公主怜已经是女帝。
女人做皇帝,有些人总是觉得别扭。徐元一纸公文,说什么上天眷顾,大乱平息,有赖祖荫,故帝都城斋戒三日,祭司明君护佑。
公文一出,人们的想法立刻不同。
试想大乱之世,正是明君带来的天下太平。明君不也是女人么?其后历经三位皇帝,有哪个功绩比明君更大,世道反而渐渐乱了。虽然吃的饱,但活的艰难。也许再换个女皇帝,日子会像以前那么好……
而且女帝登基,也不是莫名其妙的。据说是武道院那位皇子宁不活的决定。自从人们知道宁不活的身份,他便有了莫名的光环。身为天承帝长子,不爱皇权,一心求道,只这一点便显得人格很伟大。
不单如此,且无人反对。
最该继承帝位的王子渊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王子泓太小,一个小孩子能担得起天下么?再就是可怜的小胜王,朝廷说他在大乱之中为逆贼所杀,何其悲哉。好在胜王一脉还有后人,袭王爵,是为百越王。独霸天南,为胜王一脉延续。
这没什么。让人傻眼的,是对于王子渊,王子泓的分封。前者崖王,封地崖州。后者宣王,封地宣城。
这早已不是分封诸王的年代,明中岳活着的时候,连两个异姓藩王都容不下,何况皇室。
亲王的头衔,无所谓,谁让你出身高贵。封地,有些老臣就有些不愿意了。诸王作乱的事,历史上经常有发生,只要他们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封地,就是埋下未来祸乱的种子。
一些老臣找到徐元,眼下,他是朝中唯一支柱。
徐元一句话就打发了:“若不如此,眼下便有祸乱……”
老头的话也有道理,先稳住朝局才是要紧。且百越,崖州,宣城,都在边疆之地,不甚影响大局。眼下,朝局稳固当为首要。
帝都大乱那一夜,宗亲皇室覆灭,朝臣也被屠杀大半。他们倒不是觉得这件事悲惨,但忧国忧民,空出来的位置总要有人接。
谁接,就成了问题。
老臣们都以为,应从地方升迁。世家子弟,多在地方任职,趁这个机会,该回家了。但帝都活着的官员里,更多是出自太学院,他们觉得,科举正途出身的,才该得到这个机会。他们当然敬重徐元,可心里知道,能靠的只有明居正。
一场大乱,朝臣分成了两派。以老臣们为首的旧势力,是以明居正为首,太学院出身的新势力。
明居正有些后悔,那一晚若是更早行动,把这些老不死的杀个干净,也就没有这么多事。最终谋局虽不如他所料,但公主怜继位女帝,也不是不能接受。公主怜也不是傻的,徐元将她推向帝位,她心里清楚的很。
她是公主怜,不是明君。
明君有能力一统天下,不代表她有能力执掌乾坤。皇室宗亲被屠戮,她即便登上帝位,能指望谁?王子渊,不可能。她绝不让海后如愿。王子泓,更不可能,那等于把明姓江山交给姓李的。
帝都朝堂,唯一能帮她的人,似乎只有明居正。
千秋阁已重新修葺,是皇宫之中地势最高的建筑。一场大战,皇宫像是建在山丘上。站在千秋阁外,就能俯视大半个帝都。
公主怜凭栏远眺,彷佛能看到西山之巅的太庙。
“你还没换上冕服?”明居正上了千秋阁:“今天是登基大典,今日之后,圣朝便迎来第二位女帝。天下谁有不服,便是谋逆……”
公主怜冷笑:“我会是皇帝么?我不过是皇宫的一个囚徒,奉天殿上的傀儡……”
明居正说:“只要你坐上那个位置,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女帝。四海臣服,天下之尊。”
“会么?”公主怜问。
“至少我改过军制之后,没有任何人能掌控圣朝军队,除了帝王。当然,百越和京畿大营例外。百越偏僻,无需担心。至于京畿大营,只会对你更忠诚。因为你不但是女帝,你还是徐骄的妻子,徐家的媳妇……”
公主怜冷笑:“这不正是让我做女帝的原因。”随即又问:“他呢,还没找到人?”
明居正摇头:“你不用想的太多。如果你能信我,那么也可以永远相信徐骄。帝王有帝王的心思,臣子有臣子的打算。阁老为自家谋局,不代表不忠君。所以,你也不用耿耿于怀。徐骄此人更是没什么野心,日后皇权稳固,他定然出力。”
公主怜沉默不说话。
明居正又说:“镇抚司两个神机营,我留在皇宫充当内卫。或许能让你安心一些。大阁领中行陌,不是个擅权的人。只要给予北衙多些尊重,依旧可以信任。有些事要慢慢来,身为帝王,其实很简单。不要想自己能做什么,而是别人想要什么,你能给什么。不要害怕自己脚下是一群狼,你只要扔一块肉下去,他们会自相残杀……”
公主怜忽然一笑:“三江郡主李师师,姿德皆优,我很喜欢,不如留在宫里,陪朕度过这段无助的时光。”
明居正一笑:“陛下圣明。”
公主怜又喊:“来人,拿冕服来……”
就是从此刻开始,公主怜变成了女帝。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那时的徐骄,正和山主,鬼王,一起沉浸在长梧的意境里,感受悟道之地的神秘。
当徐骄离开武道院,下了西山,一片枯叶正落在脚下。回首望去,满眼肃杀,秋意正浓……
一阵秋风吹过,徐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怎么解释?
闭上眼睛,感觉不过一念。下得山来,却已萧瑟人间。也不知帝都现在成什么样了,应该不会有事。他是帝都大阵之主,帝都异动,他当能感觉得到。
他现在担心的,倒是夭夭了。那揪心的痛,按山主的说法,是夺情蛊将解的征兆。那是否意味着,夭夭就要香消玉殒……
心痛的感觉很清晰,夭夭应该还在帝都。可她在哪里呢?
展开身法,不到一刻就到了帝都城下。
城门大开,行人来往不绝,大车小车排了三四里那么长。
徐骄心想:就算我一梦入秋,帝都的变化也未免有些太大了。眼前这样繁忙景象,以前都没见到过。
很快徐骄便察觉到了不同,这大车小车的,一看就不是出自寻常人家。车辆装饰造型,彰显着豪门富户的样子。赶车的把式,车边的仆人,眼神坚毅,手背青筋暴起。一看就是练过硬功夫的,虽然不入流,但也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徐骄走到城门口,见这些马车正在排队等着排查。
守门军士查了路引,户籍,随便问了几乎话,便立刻放行,拦住下一辆马车。
过去的马车立刻有人喊:“官爷,是一起的……”
军士掀开车帘,惊道:“好俊俏的小娘子,都说江南水土养人,真他妈有道理。”放下车帘:“走吧!”
徐骄也跟着车往里走。军士眼尖,抬刀把他拦住:“小子,你想混进去……”
徐骄莫名其妙:守城的玄甲军,还有不认识他的?再一看,这军士穿的不是玄甲军服饰。就是一般官兵甲胄,但衣摆绣着飞鱼纹。
“你是镇抚司的人?”徐骄说:“城门不该是卫戍衙门把守的么……”
“嘿,卫戍衙门?”军士奸笑:“小干王谋逆那一夜,卫戍衙门集体被人下药放倒了,女帝免了死罪,却不能饶活罪。全都发配到北海,帝都守卫现在是我们镇抚司接管。”
徐骄冷笑:“明居正这么着急……”
“你说什么?”军士脸色一变,对有人直呼镇抚使的名字略感愤怒。
马车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官爷,这是小女表弟,来接我们的,他本就居于帝都……”
那军士哼道:“帝都的,住哪儿?”
徐骄说:“南城!”
军士说:“走吧!”
能住在南城,就只有做官人家。
徐骄也不在意,跟着马车进了城门。走到一个岔路口,徐骄轻声说:“表姐要小心,帝都这个地方坏人很多,不要随便认亲戚。”
车里的声音说:“表弟也要记住,民不与官斗。好男儿,忍字要记在心头。”
徐骄很想看看这女人长得什么样。她就像扶摔倒奶奶的大学生,有种特别的善良和愚蠢。
徐骄呵呵一笑,扭头走向岔路口,那里是西城。马车的队伍向东,这很正常。这样的人家,即便不是帝都人口,也必有亲人在帝都居住。
有钱人,大都住在东城……
徐骄走了一段,路上行人泰然,两边商户吆呵着买卖,并没有大乱之后的担忧惧怕。帝都城一如先前,似乎未曾发生过那一夜的大乱。
听了几句路人的闲话,才知道大乱之后,朝廷连发公告,死伤补助,房屋倒塌,都是朝廷承担。那时候,还未确定谁来继位,公文都是以公主怜的名义发出。
“公主做了皇帝,就是不一样。都说女人心善,你看看,想的多周到……”
“噤声,你这是大不敬,现在是女帝天启。”
已经登基了?徐骄心想:那我算什么,皇帝的丈夫,还是皇帝的嫔妃?男人做皇帝,当然是美女如云。女人做皇帝呢,那还不帅哥成堆。
操!老子可受不了那么多顶帽子,干脆一直休书,把这婆娘变成离异少妇得了。
又想:也未必这么不堪,毕竟公主怜是个很讨厌男人的女人。以前的创伤,让她有些性冷淡……
听到咕噜噜声响,一辆马车从身后慢慢驶过来。虽然换了马车,但马夫还是刚才那个。
来西城又不是什么罪,为何要换车呢?徐骄觉得车里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这么小心偷摸来西城,说不定是江湖同道,还是做黑道买卖的。
徐骄停下脚步,等那车驶到身边,笑着说:“表姐要小心点,现在的帝都不同先前。镇抚司的手段,不比以前的风灵卫差,甚至远远超过……”
车里的人也不惊讶,既然心照不宣,那也没必要见外,开口说:“镇抚司成立不久,表弟怎会有这种评价?”
“哼,杀门入了镇抚司,虽然比不上风灵卫,但江湖手段,却不是风灵卫能比。”徐骄低声说:“况且明居正这个人,极度缺乏安全感。如今镇抚司管着帝都防务,一定搞白色恐怖那一套……”
“什么是白色恐怖?”
“郎朗白日,如同黑夜……”
“你好像很了解这个人……”
徐骄一笑:“别的不敢说,最了解的就是他……”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喊:“大哥!”竟是小山陪着顾青竹在街上瞎逛。顾青竹脸伤已好,但留了淡淡的疤。否则,她绝不会轻纱遮面……
“我们找了你很久。”小山跑过来。
马车里的女人这时开口:“表弟若有闲暇,就来可园吧,那里有好酒,正好招待你们。”
徐骄皱眉:可园,这女的是三娘的人?
等马车走了,小山问他:“你什么时候有个表姐?”
徐骄说:“没听过么,一表三千里。三千里内,不是表姐,就是表妹。”
马车沿河驶了五六里,河边一株垂天大柳,正对着可园的门。
这时车里有个声音问:“小姐,为何对那人如此客气?那人言谈举止,一看就是混江湖的。”
“身在帝都,对明居正那么了解。这样的江湖人,绝对不一般。四哥,我说的对么?”
车夫跳下马,掀开车帘,看着那张美的几乎窒息的脸:“不好说。但一个这么年轻的宗师境,很少见!”
美女一笑:“瞧吧,我就说很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