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个雨夜第一次听说“13路”的。
那天加班到凌晨,写字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像被谁悄悄吹灭的蜡烛。电梯里只剩我一个人,镜面映出我苍白的脸,还有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倦意。手机电量只剩7%,导航显示打不到车,地铁末班也早已停运。我站在公交站台,雨水顺着伞骨滑进衣领,冷得像一条蛇爬进脊背。
就在这时,有人拍了我肩膀。
是个老太太,穿灰布衫,拎着菜篮,眼神浑浊却直勾勾盯着我:“姑娘,别等13路。”
我没听清:“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午夜……别等13路。”
我还想问,她却转身走了,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转眼消失在雨幕里,连伞都没打。
我愣在原地。13路?这城市哪有13路公交?地图上查不到,公交公司官网也没有这条线路。可奇怪的是,从那天起,我开始频繁听见这个名字——茶水间里同事压低声音说某个实习生失踪前最后一句话是“我去坐13路”;深夜便利店店员摇头叹气,说前几天有个女孩穿着湿透的校服走进来买姜茶,嘴里一直念叨“槐树巷没人下车”;甚至我在梦里,都听见机械女声播报:“下一站,槐树巷,请乘客准备下车。”
我本不信这些,直到那一晚。
那天我又加到很晚,走出大楼时已近午夜。雨又下了起来,风卷着落叶在空荡的街道上打转。我站在站台,手冻得发麻,正犹豫要不要叫网约车,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公交车的引擎声。
一辆墨绿色的公交车缓缓驶来,车身老旧,漆面斑驳,像是从九十年代穿越而来。车头没有线路牌,只有一块模糊的电子屏,闪着幽绿的光:“13”。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它停在我面前,门“嗤”地一声打开,车内昏黄的灯光洒出来,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司机坐在驾驶座上,戴着一顶深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整张脸。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上吗?”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铁皮。
我本能地后退一步,脚却像钉在地上。
就在这时,车内广播突然响起,是那种老式磁带录音的质感,断断续续:
“各位乘客请注意,下一站——槐树巷。请准备下车的乘客提前移步至后门。槐树巷,只接不送。”
我浑身一僵。
只接不送?
什么意思?
我猛地抬头看向司机,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正对着我。帽檐下,是一片漆黑,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洞。而更可怕的是——他的脖子,太长了。长得出奇,像被人拉伸过的橡皮泥,缓缓地、一寸寸地朝我歪过来。
我拔腿就跑。
雨水砸在脸上,我顾不上伞,只拼命往前冲。身后,那辆墨绿公交没有启动,也没有追来,可我却听见广播声一路跟着我,越来越清晰,像是贴着耳朵在说:
“槐树巷到了,请下车。槐树巷到了,请下车……”
我不敢回头,一口气跑到家,反锁上门,瘫坐在地。手机亮起,是微信推送的一条本地新闻:
【女子深夜失踪,监控拍到其登上无牌墨绿公交】
配图模糊,但那辆车的颜色,和今晚的一模一样。
我颤抖着点开评论区,第一条热评写着:
“又是13路?三年前我表姐就这么没了。她说那天司机戴帽子,车窗全是雾,广播一直在念‘槐树巷’。后来我们在城西老槐树底下找到她的包,人……再也没回来。”
底下有人回复:
“槐树巷根本不是公交站。地图上搜不到,民政局档案里也没有这个地名。但每年农历七月半,总有人看见那辆13路停在废弃的铁路桥边,车门开着,里面坐着一群穿寿衣的人,齐刷刷望着窗外。”
我关掉手机,蜷缩在沙发角落。
可就在这时,阳台传来“咚”的一声轻响。
我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去。玻璃门外,站着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色青白。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玻璃,嘴唇开合:
“姐姐,13路来了,你要不要一起走?槐树巷……其实没那么远。”
我猛地后退,撞翻茶几。再定睛看去,外面空无一人,只有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像泪痕。
第二天,我请了假,去市图书馆查资料。
管理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听说我要找“槐树巷”,脸色骤变,手一抖,登记本掉在地上。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我心跳加快:“它存在吗?”
老人沉默良久,才低声说:“五十年前,这儿真有个槐树巷。巷子深处有棵百年老槐,枝干扭曲如鬼手。六十年代,一对母女在那里上吊,尸体挂了七天没人发现。后来政府填了巷子,建了高架,可每年都有人说半夜听见哭声。”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最怪的是,那之后,陆续有人失踪,最后都被目击上了辆墨绿公交。司机……据说是当年负责拆除槐树巷的工程队队长。他疯了,总说自己每天都要接送‘那些回不了家的人’。”
“所以13路……是阴差?”
老人摇头:“不,它不是鬼。它是规矩。是这座城市用遗忘和沉默喂养出来的怪物。只要有人相信,它就会继续运行。”
我回到家,发现门缝塞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歪斜:
“你已经被标记了。广播会念你的名字。下一班车,会为你停下。”
我烧了纸条,可当晚,手机自动打开了录音软件,播放出一段陌生音频:
“乘客林小满,请准备下车。下一站,槐树巷。”
是我的名字。
我崩溃地删掉文件,可第二天,公司群里有人问我:“小满,你昨天半夜发的朋友圈怎么回事?”
我点进去,发现自己凌晨两点发了一张照片——墨绿公交车内部,座椅上坐着十几个背影模糊的人。配文只有一句:
“终于等到13路。槐树巷,我来了。”
我没有发过。
可点赞数显示:13。
我开始失眠。每晚闭眼,都听见报站声在耳边循环。我换了住处,换了手机号,甚至辞职躲到外地。可无论在哪座城市,只要过了午夜十二点,街角总会缓缓驶来一辆墨绿色的公交。
车窗模糊,司机戴帽。
广播里,永远在念同一个站名。
我知道,它不会放过我。
因为槐树巷,从不送人回来。
而更可怕的是——我渐渐开始期待那辆车的到来。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真正的恐怖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是活着却被世界抹去痕迹,是死后还要日复一日地坐上那辆公交,成为下一个“只接不送”的接引者。
我翻出旧相机,开始记录一切。我把听到的故事写成笔记,藏在枕头底下。如果有一天我也消失了,请记住:
午夜勿等13路。
若见墨绿公交,车窗模糊,司机戴帽,请立刻离开。
若听见广播说“槐树巷”,切勿下车。
因为那站,只接不送。
而我,可能已经在车上。
正透过模糊的车窗,看着下一个站在站台的你。
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朋友圈里,总有人晒出一张奇怪的夜景照——墨绿色的公交车停在无人街头,车灯幽幽亮着,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他们说那是艺术滤镜。
可我知道,那是邀请函。
13路,从不缺乘客。
它缺的,只是下一个相信它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