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郊墓园到家已经近午时一点,张阿姨做了凉面,配菜和酱汁都是现场的,只需要现煮面就行,文新在外面热的也没什么胃口,没吃多少,戴冬来虽然佯装无事,但文新知道,他情绪难免低落,不用问也是食然无味。
张阿姨看着剩在碗里的面食,微微叹气,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冬子呀,戴先生午饭也没吃几口,平常这大热天,他最喜欢吃我做的凉面了,知道你去墓园,他早饭后就自己一个人待在书房里,一直待到中午我去叫他用饭,这会儿他回房间休息了,午休结束后,你陪你爸爸说说话吧。”
张阿姨已经在戴家待了十几年,最初来到戴家时,先去的是老宅,家里只有戴家父子俩人。年轻的男人丧失爱妻,年幼的孩子永失慈母,家庭氛围别提有多让人唏嘘泪目。
戴先生睹物思人,日渐消瘦,工作又繁忙,整日早出晚归,父子明明在一栋房子里,却几乎不照面,不过戴先生又聘用一个保姆照顾儿子的生活起居。
日子熬过了一年,市政府搬迁,戴先生便在东新区置办了新宅,也就是这栋别墅。后来不知为何,小戴公子坚持搬回老宅住。再后来,时隔三年,这栋新房子迎进了一位女主人。
就是陈明丽。
也多亏了她,戴先生不再活的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在她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之后,他的笑容才越来越多。可一个人的心里栖息的有一个亡灵,更何况还是自己深爱的发妻,那铭心刻骨的痛,让人并不难想象。
所以每到秋叶满地时,戴先生总会沉默寡言数日之久,这盛夏时期本不该如此,想必一定是心疼儿子,又难免追忆起亡妻了。
饭后,文新回到房间午休补觉,戴冬来躺在床上搂着她,文新的脑海里还浮现着那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温婉、娴静、知性,明媚……文新觉得所有形容女子的美好词语,她的亲婆婆穆静女士都适用。
她当时在墓碑前焚燃四支香,三跪一拜之后又将天元地宝燃尽,深深的表达了对戴冬来母亲的敬重和哀思。
戴冬来沉郁的声音轻唤母亲:“妈,我带文新、我的妻子来见您了,我以前让您看过她的照片,您看,她是不是比照片更好看?您知道的,我很爱她,您是不是也一眼就很喜欢她?”
穆静女士无法亲口回答儿子的话,但她和风姑娘说了好话,请风姑娘送了一阵凉爽的风。
凉风拂过戴冬来的脸庞,将他的乌发吹动,他似有所感,瞬间泪湿眼眶。
文新本就内心柔软,更见不得自己的爱人伤感,一时间也潸然泪下,她从不善言辞,但在那一刻开口叫了穆静女士一声:“妈。”而后真诚的说道:“谢谢您生下这么优秀的儿子,也谢谢您指引我找到了他,请您放心,我们会一直相爱相守,我向您保证,不会再让他感受孤单寂寞。”
她对着墓碑上穆静女士的遗照说下这些话,一旁的戴冬来整个人身心都是颤抖的,伸出双臂把她紧紧拥进怀里,沉闷的呜咽着,胸腔都止不住的震颤。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于戴冬来而言,母亲的离世是他一生都难以治愈的心伤。
厚重的窗帘紧闭,空调凉风徐徐,室内温度舒适,床上的人还未能从伤感的情绪中抽离。
文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身边的人,而且她也不想说话。
她想吻他。
她不善言辞,但她也并不吝啬表达爱意,她很喜欢亲吻他,常常拥抱他,在更亲密的接触中也从不扭捏。
虽然她经常会体力不支……
柔软带着清甜香的唇瓣贴上来,戴冬来微微张着嘴迎接,他含住一片柔软贪恋的汲取厮磨,渐渐感到凝滞的心脏开始缓缓的跳动起来。
文新给予的这个吻,饱含深情,她似乎想将骨子里的温柔都渡给他,缱绻绵长的诉说着对他的爱意和忠贞。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戴冬来被这一个深吻安抚,沉沉的睡了一个午觉。中间还做了一小段的美梦,梦中母亲眉眼笑弯,夸他眼光好,还说,她为他感到很开心,很骄傲,说很喜欢他的妻子。
……
午休下楼时三点多钟,楼下客厅里很安静,戴夏薇被赵显带着去上钢琴课了。
豆豆和暖暖交错的呼噜声从沙发边上传来,文新悄悄走过去,豆豆睁眼瞧瞧她,睡眼懒散的又继续睡了过去。
戴冬来见状轻笑出声,“我一直觉得豆豆很像你,乖巧,可爱,漂亮,爱睡觉。”
爱睡觉?
“爱睡觉是优点吗?”文新眨着眼睛问。
戴冬来点头:“是优点,很大的优点。”
呵呵,好吧。
文新不反驳他,一来他说的那些优点她听了很开心,二来,爱睡觉这个事她不可否认,算不算优点不重要,重要的是睡觉可以治愈她,还能恢复能量值。
兴许是戴季平听见了客厅里的话语声,也可能是他本就有意等待着儿子,他从书房走出来,站在门口叫儿子过去。
戴冬来闻言,扯着文新的手走过去,文新想抽回手,无奈这人不松手。
戴季平视若无睹小两口紧握的手,笑着让他们两人都进书房去。
戴季平并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代,只说想和儿子下盘棋,又慈眉善目的笑对文新开口,让她找本书坐在沙发上打发时间。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棋子落盘的脆响声和纸张翻页的声音。
第一盘,照旧是戴冬来输了。和父亲下棋,他十有九输,已经习惯了,奇怪的是父亲,他早就胜券在握,却在定局之后还是会乐的大笑出声。
文新被戴季平的笑声感染,起身去观棋盘,忽而也笑了,也难怪为父的笑的开心,儿子的棋术并不算差,输的不难看,父亲只是险胜。
第二盘棋下的轻松了些,戴季平开始和儿子东拉西扯,说老张的儿子已经准备要二胎了,说老王的儿子婚礼定在了九月底……
戴冬来抿着唇听,只惊讶于父亲这一年来性情改变了很多。
文新一心二用的听着准公公的话,逐渐红了耳根,只觉得如坐针毡。
她正想借着想喝水的理由逃离书房,没想到张阿姨及时送进来三杯茉莉花茶……
真是‘太谢谢’张阿姨了。
戴季平这几年和病魔缠斗,在生死面前已将功名利禄看淡,如今他所求就是自己身体健康,尽量多活几年,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羽翼丰硕,能够勇敢的独翔长空,他才能甘心闭眼。
尤其是对儿子,他满心亏欠,更不敢下去见他的妈妈。他得看着儿子结婚生子,最好能再帮他带几年孩子,那样他见了亡妻也能给她带去好消息。
要不然,他拼搏了一辈子,亡妻小静问他:“季平,你的理想实现了吗?”
他怎么说?
他会无奈的说:“总觉得再努力一点就可以了,可总是差一点。”
亡妻小静不会取笑他,只会轻轻抿唇,然后微笑着安慰他:“没关系,世间事,十有八九都不如意。”
是的,功名利禄是世人用无尽头的欲望开凿出的深渊,深渊下有熠熠发光的宝藏,永远会有让人前赴后继扑进去的魔力。
只有割舍贪念才能幡然醒悟回头,这一点他已经想通了,没有实现理想抱负他也已经不甚在意。
他只怕小静再问他:“那我们的儿子呢?你有好好陪伴他长大吗?你看着他成家立业了吗?”
……他想,即使他已经死了,在小静那样问他时,也还是会觉得自己毫无脸面。
可不就是妥妥的一事无成吗。
戴冬来的棋子落的慢,也理解父亲这些暗示,一个在鬼门关转了两趟的人,难免会心有余悸会惶惶不安,倒不是说贪生怕死,而是唯恐和至亲骨肉阴阳两隔。
于是戴冬来在吃掉父亲一颗棋子之后,轻声说道:“爸,谢谢您。”他垂眼看着棋盘,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捏住一颗黑色的棋子,缓缓推送落于棋盘格上,接着又道,“午间做梦,梦到我妈,她说,见到文新很开心,让我替她对您说谢谢。”
戴冬来似是不经意,语气也并不煽情,稀松平常的闲聊,可饶是如此……
书房里,年近六十岁的男人,看着儿子和亡妻神似的眉眼,一瞬间就憋红了眼眶,一阵辛酸和委屈浸满心间,他薄唇紧抿着,绷着的下颌骨止不住的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