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东区平康坊,醉仙楼名气颇盛。此时醉仙楼的后宅与前堂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堂屋门窗紧闭,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屋内弥漫着一种严肃而静谧的气氛。大管事林福坐在主位上,微微眯起双眼,抬手轻轻捻着须角,目光如炬般扫过堂下垂首站立的十三人,那审视的眼神仿佛要洞悉他们每一个人的心思。
“此乃老夫首次踏足这醉仙楼,瞧你们这群年轻的家生子能将这楼子打理得如此兴盛,倒让老夫颇有几分意外。”
林福说着,脸上缓缓展颜一笑,紧绷的神色也随之柔和了些许,多了几分暖意。他指尖轻轻叩了叩身前的桌案,目光逐一扫过堂下众人,语气也松快了些:“当初买断这醉仙楼时,本还有几分犹疑,如今你们能守住这份家业,还能做得有声有色,也算没辜负林家的托付。”
说着,林福从袖中取出一个封得严实的木盒,动作轻柔地轻轻推到桌沿,声音温和:“这里面是你们去岁的薪俸,老夫特意多添了两成,既是给大伙的赏钱,也算是林家对你们辛劳的一点心意。”
他略一停顿,语气变得有些郑重道:“但有句话老夫得先交代清楚,眼下城内城外都不太平,楼里的生意要照做,可你们的眼目也得放亮些。尤其是先前康管事特意嘱咐过的那些事,千万不能懈怠,出了岔子可担待不起。”
堂下十三人闻言,齐齐往前半步躬身,为首的赖二喜,声音洪亮地应道:“谢大管事体恤!谢林家恩典!”
其余人也紧跟着附和,语气里满是恭敬。待话音稍歇,赖二喜又抬首补充,眼神坚定得如同磐石:“大管事放心,眼下局势我们心里有数,楼里的营生定会照看好,眼目也绝不敢放松。康管事先前交代的事,我们日日记在心上,桩桩件件都仔细盯着,绝不敢有半分懈怠,定不辜负家主的托付!”
其余十二人也纷纷点头,赖二喜身后的虎子连忙低声接话:“是啊林管事,您尽管放心,但凡有半点异常,我们都晓得如何处置!”
林福听着众人的回应,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微微颔首后,又抬手从怀中掏出一封厚厚的信函,指尖轻轻抚过函上的火漆印,仿佛在感受着其中的分量,随后将其轻轻放在桌案中央。“这里头有你们新的差事安排。”
说着,林福拆开那封函,里面是一叠对折齐整的纸张,他的语气比先前沉了几分,目光扫过堂下十三人时也多了几分严肃:“稍后我唱念尔等名字,你们便上前来领。领了之后都自己好生看,一字一句都记牢。”
他抬手指了指屋角燃着的炭盆,火星在盆里轻轻跳动,继而又道:“记牢后就当场把纸丢进炭盆里烧了,半点纸渣都不能留,更不许私藏。往后你们行事也得更谨慎些,不该问的别多问,不该说的别漏半个字,免得惹出祸端。”
话音刚落,林福便拿起最上面一张纸,念出第一个名字:“赖二喜。”
赖二喜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丝紧张,几步上前,双手恭敬地接过纸张。他垂着头退到炭盆旁,快速展开纸张,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指尖因紧张微微发紧,眉头也随着微皱。他心中虽有些疑惑,但养成的规矩让他没有多问,不过片刻便将纸张揉成一团,丢进炭盆里。火苗 “腾” 地蹿起半寸,纸团很快化作灰烬,他才躬身向林福行了一礼,悄然退到堂外。
“田虎子。” 林福又念出第二个名字,语气平稳,目光却始终紧紧盯着上前领纸的人,留意着他们的每一个神色变化。
堂下众人一个个上前、阅纸、烧纸,动作整齐利落,没人敢抬头乱看,也没人敢多耽搁片刻,只有炭盆里偶尔响起的 “噼啪” 声,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严肃而专注,不敢轻易言语。
待最后一人将纸烧尽、躬身退出堂屋外,林福才缓步走到炭盆边。他弯腰低头,仔细打量盆中灰烬,又拿起旁侧的铁筷,在余火中轻轻翻搅了两下,确认所有纸张都已烧成焦黑的碎末、不见半片完整纸角,这才直起身。
林福随后缓步走出屋门,迎面便撞上一阵风雪,寒风如刀般割在脸上,卷着雪絮呼啸而来,落在人身上凉意刺骨。院落中那十三人还立在原地等候,不过短短片刻光景,肩头、发梢就粘满了雪絮,衣襟边角也落了层白,冻得鼻尖发红,却始终笔直站着,没一人敢随意动弹。
林福立在风雪里,声音被寒风裹得更低沉,神色也透着几分凝重:“都记好自己的差事,三日后老夫会亲自来考校尔等。这三日里,你们之间莫要私下谈及此事,信中内容更是半个字都不能往外漏,哪怕是对身边的兄弟,也绝不能提半个字,可都记清楚了?”
风雪声里,十三人齐齐躬身,冻得发僵的声音依旧整齐:“记清楚了!” 雪絮落在他们微垂的发顶,很快又被寒风卷走些,却没一人抬手拂去。
林福目光扫过他们冻得泛红的脸颊,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抬手挥了挥:“既记清楚了,便各自回去办事罢。”
为首的赖二喜率先直起身,对着林福拱了拱手再次行礼,转身便踩着积雪往外走,靴底碾过雪地,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其余人也依次行礼,跟着鱼贯而出,脚步轻缓却利落,不多时便消失在后宅之中。
林福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被雪幕吞没,才拢了拢衣襟,转身回屋。屋门关上的瞬间,风雪声弱了几分,他抬手拍了拍肩头的雪,眉头却依旧皱着,神色亦依然凝重。
今日之所以要这般郑重安排差事,缘由其实很清楚,三管事林康在长安城内暗地里查探多日,也已得知,朝廷虽已将棉布皇商的资格赐给林家。但长安城中不少势力对此心存不满,压根没认这笔账,反而悄悄盯上了林家,只等着找机会搅局,摆明了想从中分一杯羹,甚至坏了林家的事。
这些势力蠢蠢欲动,有的暗中联络各方,试图结成联盟共同对付林家,有的则在林家营生上搞些小动作,虽然目前还未造成损失,但却如芒在背,让林家上下不敢掉以轻心。
知晓城中有人暗中觊觎林家后,林福不敢耽搁,与林家其他管事紧急商议妥当后,迫不得已昨夜亲自赶赴长安,晨早抵达的长安城………
其实说到底这棉布皇商的差事,于林家而言倒说不上多重要,毕竟林家主营的营生众多,如今家底本就厚实。林家争这差事,不过是想多一层 “皇商” 身份,往后行事,能少些旁人的刁难,也能有些庇护。
只是麻烦就麻烦在,若暗地里窥探、觊觎的人太多,难免会生出是非,特别是林家那些暗地里的秘密,到那时反倒会给林家惹来祸端。更何况眼下家主出征在外,府中大小事全靠他们这些管事撑着,林家更得收敛锋芒、谨慎行事,不能出半点差错。
而今天这番差事安排,既是盯着那些暗中觊觎的人,也是提前防备可能出现的乱子,说到底,也算是为林家,铺了一层避险的路子,为以后多些筹谋。
可谁也没料到,今日林福这番看似只是避险的安排,后续影响却颇为深远,为日后林家在京城立足与争斗,埋下了重要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