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秉宪瘫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深处,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
他脸色灰败,额头上黏着几缕被冷汗浸透的银发,精心保养的面容在瞬间坍塌,显露出沟壑纵横的衰老本相。
那双曾令无数商界对手胆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彻底洞穿、剥光后的空洞与惊悸,死死地盯着对面那个重新坐下的年轻人。
李承焕好整以暇地抚平西装裤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从容得像是在自家客厅。
他端起管家战战兢兢重新奉上的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锐利锋芒,却更添一份深不可测。
“赵会长能想通,是韩进集团的幸事,也是首尔之福。”
李承焕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胜利者的倨傲,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理所当然。
“合作才能共赢,对抗,只会两败俱伤。您说呢?”
赵秉宪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响。
他避开了李承焕的目光,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沙发扶手昂贵的皮质。
“李市长……高瞻远瞩。”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剜心般的屈辱。
“只是……泰晤他……”
提到这个名字,他眼底深处还是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痛楚,有厌恶,更有一种被逼放弃的无奈。
“赵泰晤的案子,会走最严格的法律程序。”
李承焕放下茶杯,瓷器与杯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他犯下的罪,证据链确凿,无可辩驳。”
不过,程序正义会得到最大程度的保障。
他不会在看守所里受到任何“特殊关照”,这一点,张泰洙检察官会严格监督。
最终的量刑,由法官依法裁决。
我承诺的,是他在判决前的人身安全,以及一个公正的审判环境。
至于结果……
李承焕微微一顿,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赵秉宪灰败的脸:“那就要看赵泰晤自己,和他过往的‘业’了。”
“公正……公正就好……”
赵秉宪喃喃道,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放弃最后一丝无谓的挣扎。
他颓然地挥了挥手,仿佛要挥开眼前沉重的阴霾。
“泰晤……咎由自取。”
这简短的评价,冰冷得不带一丝父亲应有的温度,更像是对一个失败投资品的最终判决。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秘书张先生脸色苍白如纸,捧着一份崭新的文件,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
他不敢看赵秉宪,更不敢看李承焕,只是低着头,将文件小心翼翼地放在两人之间的红木茶几上。
那洁白的纸张,在满地的狼藉中显得格外刺眼。
“会长,李市长……协议……按李市长之前的要求,重新拟好了。”
张秘书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李承焕没有伸手,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徐昌大。
徐昌大立刻上前一步,拿起协议,迅速而专业地翻阅起来。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逐字逐句地审阅着。
赵秉宪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份协议上,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
他几次想开口,嘴唇翕动,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放弃国力党这个深耕多年的政治盟友,无异于自断一臂。
将七千亿的仁川项目强行迁移至首尔江南区,其间的损失和动荡足以伤筋动骨。
而韩进传媒那20%的控股权……更是将集团至关重要的舆论咽喉,拱手送人!
这哪里是协议?
分明是城下之盟!
是屈辱的降书!
“市长,协议条款无误。”
徐昌大审阅完毕,将文件轻轻放回茶几,声音平稳地汇报。
李承焕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闭目颓坐的赵秉宪:“赵会长,请吧。”
赵秉宪缓缓睁开眼,眼神浑浊。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摸索着拿起那支陪伴他签下无数商业帝国版图的万宝龙限量金笔——这支笔,曾见证过多少对手的臣服。
此刻握在手中,却沉重得如同烧红的铁钳。
笔尖悬停在签名处,微微颤抖。
书房里落针可闻,只有赵秉宪粗重艰难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对他意志力的凌迟。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手腕猛地落下!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赵秉宪”三个字,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态,烙印在文件的末尾。
签完最后一个笔画,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金笔脱手,“啪嗒”一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他整个人向后重重靠进沙发,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很好。”
李承焕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浅淡的、却毫无温度的笑容。
他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协议,递给徐昌大收好。
“赵会长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后续的具体执行细节,昌大会与贵集团专人对接。
他站起身,姿态从容优雅,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轻松愉快的茶叙。
“哦,对了。”
走到门口,李承焕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微微侧身。
夕阳金色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为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一道冷硬的金边。
“关于贵公子赵泰晟……”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赵秉宪刚刚松弛一点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眼中爆发出惊惧的光芒。
“只要韩进集团信守承诺,他将继续在麻省理工完成他的学业,享受他应得的阳光和自由。”
李承焕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波士顿是个好地方,希望他学业顺利,前程似锦。”
赵会长,您说呢?
这轻飘飘的话语,落在赵秉宪耳中,却比刚才那些苛刻的条款更重千钧!
这是警告,更是悬在他和真正继承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有丝毫异动,李承焕随时可以让赵泰晟“意外”消失!
“当……当然!”
赵秉宪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软得使不上力,只能急促地保证。
“泰晟……他只会安心读书!绝不会……绝不会给李市长添任何麻烦!”
语气里的惶恐和卑微,再无半分财阀巨擘的威严。
李承焕满意地点点头,不再多言,带着徐昌大,在保镖们复杂而敬畏的目光注视下,从容地离开了这间充斥着失败、屈辱和恐惧气息的奢华书房。
沉重的雕花木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
赵秉宪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生气的泥塑,瘫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枯槁的手,捂住自己的脸。
指缝间,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绝望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逸散出来,在空旷而奢华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凄凉和讽刺。
市政厅,市长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首尔的万家灯火如同璀璨的星河,无声流淌。
办公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宽大的办公桌。
李承焕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徐昌大将那份签好的协议副本轻轻放在桌上,低声汇报:“市长,协议已归档。”
韩进集团那边,张秘书刚发来确认函,对国力党的资金和资源切断指令已下达,仁川项目暂停及迁移评估小组已成立,韩进传媒的股权变更法律流程也已启动。
动作……很快。
“嗯。”
李承焕淡淡应了一声,并未睁眼,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狗急跳墙之后,总会格外卖力地摇尾巴。”
赵秉宪,是个明白人。
“明白人?”
徐昌大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深思。
“他明白的,只是您手中的刀足够锋利,足以斩断他所有侥幸。”
赵泰晟这张牌……我们握在手里,韩进集团未来几十年,都翻不出您的五指山了。
“牌?”
李承焕终于睁开眼,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浩瀚的灯海,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昌大,格局还是小了。”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如松,仿佛要将整个首尔踩在脚下。
“赵秉宪也好,赵泰晟也罢,甚至整个韩进集团……”
李承焕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主宰命运的绝对自信和凛然霸气。
“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
赵泰晤是弃子,赵泰晟,又何尝不是我们用来牵制赵秉宪、乃至未来控制韩进这艘巨轮的……提线木偶?
徐昌大心中凛然,垂首道:“是,市长深谋远虑。”
“南韩的财阀,盘踞太久,吸食着这个国家的骨髓,早已成了阻碍新生的毒瘤。”
李承焕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寒冰。
“韩进,只是一个开始。”
他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利剑,直刺向更深的黑暗。
“用韩进的刀,去斩断其他财阀的爪牙;用韩进的喉舌,去为我们发声;用韩进的资源,去铺就我们通向青瓦阁的路……这才叫物尽其用。”
“赵秉宪以为签下的是屈辱的条约?”
李承焕轻笑一声,带着无尽的不屑与睥睨。
“他签下的,是他韩进集团成为我李承焕踏脚石、成为我重塑南韩秩序第一块垫脚砖的……投名状!”
他的目光越过徐昌大,仿佛穿透了层层墙壁,投向了那座灯火辉煌的权力顶峰——青瓦阁。
市政厅,市长办公室。
叮铃铃——
桌上的红色专线电话骤然响起,打破了宁静。
李承焕瞥了一眼来电显示——从容接起。
“李承焕。”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声音,正是国力党的徐东旭。
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老练,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
“徐议员?这么晚了,有何指教?”
李承焕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接到一个普通的问候电话。
“指教?!”
徐东旭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在咆哮。
“李承焕!你到底对赵秉宪做了什么?!”
“他竟然扬言要跟我们进行脱钩,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李承焕将话筒拿远了些,等对方的怒吼稍歇,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徐议员,稍安勿躁。”
“韩进集团作为独立企业,其商业决策自然有其考量。”
“我作为首尔市长,无权也无意干涉企业的内部事务。”
“放屁!”
徐东旭彻底撕下了伪装,粗鄙的咒骂脱口而出。
“李承焕,你少在这里装无辜!”
“赵秉宪那个老狐狸,几十年跟我们一条船,他敢突然反水,背后没有你捣鬼?!”
“是不是你拿赵泰晤那小子威胁他?!”
“徐议员,请注意言辞。”
李承焕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赵泰晤先生涉嫌严重刑事犯罪,目前正在接受法律的公正调查。”
“这是司法程序,与我个人无关。”
“至于赵会长为何做出这样的商业决策,我想,您更应该亲自去问他。”
“或许,是他觉得过去的某些‘投资’,风险过高,回报过低了呢?”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徐东旭粗重的喘息声传来。
李承焕精准地戳中了他的痛点—韩进集每年为他们国力党提供的巨额资金,是国力党的命脉,更是维系他徐东旭党内绝对权威的根基!
韩进的突然抽身,无异于釜底抽薪!
“好……好得很!”
徐东旭的声音重新响起,这一次,怒极反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狠。
“李承焕,你以为扳倒了金泰贤,又用阴招拿捏住了赵秉宪,就真的能在首尔、在南韩一手遮天了?”
“你太天真了!”
“韩进倒了,还有帝国,还有未来,还有天乐……”
“你以为财阀们会坐视你这样一个不受控的‘改革者’坐大吗?”
“徐议员,您误会了。”
李承焕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循循善诱。
“我从未想过与所有人为敌。”
“我的目标,只是让首尔变得更好,让这个国家的运行更符合规则。”
“韩进集团,只是恰好站在了规则的对立面。”
“至于其他财阀……”
“如果他们遵守规则,那就是南韩经济发展的基石,是我乐于见到的合作伙伴。”
“但如果有谁想效仿韩进,凌驾于法律和民众之上……”
李承焕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那么,我不介意用韩进的例子告诉他们,时代,已经变了。”
“狂妄!”
徐东旭厉声喝道。
“李承焕,你这是在玩火!”
“你以为总统真的会一直纵容你?”
“你以为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能永远瞒天过海?”
“国会质询!”
“我会立刻启动对你的国会质询!”
“我倒要看看,你这位‘铁血市长’,怎么在国会山解释你和黑帮(金门集团)的暧昧关系,解释你那些来路不明的巨额竞选资金,解释你如何‘公正’地处理了赵泰晤的案子!”
“随时恭候,徐议员。”
李承焕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我相信国会的议员们,最终会看到真相。”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