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依旧是和煦的阳光,一群小孩挥舞着木制的刀剑吵闹,海边沙滩的大椰子树下,一个老头在向一群小孩子授课,文砯轻轻走了过去,坐在一旁。
不多时,这群孩子便起来玩闹去了,文砯便向老人叫声“打扰”。
“老伯,我有问题要向你讨教。”
“问吧,我知道的,一定尽数相告。”
文砯将这一路上的所见所听全都说出来,问道:“这些人都是追求永久的生命,不惜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来的,而你们守着这个能让人长生的宝库,为什么能不为所动?”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有所得就必会有所失,于其失去自由换取永久的生命,我们更愿意把未知的未来交给后人。”
“追求永生,满足自己的猥琐、恶毒的私欲,漠视他人的生命,这终究不是正途......”
“你是说那些神殿的建造者吗?”文砯想起了那所神殿的样式,那是和人鱼一族截然不同的建筑样式。
“所以,他们都灭亡了?”
“他们都该灭亡!”老人肯定道。
“还有一个问题,我能为死去的鲛人招魂吗?”文砯问道,他还是放不下那只被腰斩致死的鲛人。
“人死,灵魂归于碧波,散于希夷,逝者已不可见,来者尚犹可追,朋友,你可不要自误了。”说话的是泉宁儿,她手里提着几颗椰子,给老人和文砯一人分了一个。
“老师,朋友,请用。”
“谢谢。”文砯向泉宁儿道谢,“我能带人去碧波磷海看看吗?”
“只要你们守规矩的话,当然可以!”
当下辞别了泉宁儿,文砯便带了邹润,两人潜入碧波磷海,故地重游,文砯对这些神秘美丽的生物,以及他们的文明发展更喜欢了,一路上拉着邹润滔滔不绝地讲述。
邹润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只是拿灵言信给自己录入了几张好看的图像。
“真没劲儿,你现在也和寻常俗人一样了,这么富含文化底蕴的地方,就只为了做个记录,证明自己来过?”
“那不然嘞,我们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就该有普通人的生活。”
文砯的情绪低落了下去,闭上嘴不再说话了,半天后自言自语般感慨了句:“若是将来等我要死的时候,我得拼着命来这个美妙的地方,将自己挂在这里,在心脏停止跳动时再看一眼这里美丽的浪花,悲壮的誓词。”
本来是句不足轻重的感慨,却被邹润听在了耳朵里,“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把自己挂在这里,临死时看一眼这里的这些石块、骨头片子。”
“你说这种话,你有考虑我的感受吗?”邹润怒道。
“就是一句随口感慨,你是知道我的,平时有点多愁善感,喜欢文学的人,大抵就是这样的。”文砯笑了笑,安抚道。
“那你也不能这么说,听着多叫人不愉快,我陪你出来转转,不是听你在这里放这种屁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姐,消消气。”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我们都是一类人,更是一家人,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为你亮盏家里的灯火的,你这样说话,真叫人寒心。”
“转够了就回去吧,明天我带你去见你姐夫。”邹润催促道。
“你先回去吧,我想多呆一会儿。”文砯还不想离开。
“你回不回去?”
“回,马上回。”文砯不情愿的被她拖走了。
“姐的变化真大,我好像有点厌恶她了。”文砯垂着头,“不是,我没有,姐还是我姐,只是我们之间思考的侧重点有了些许分歧了。”
“烦死了......和她好好交流一下吧!”
邹润找到文砯的时候,正是早上,文砯一夜没睡着,眼眶里布满了血丝,头发也乱蓬蓬的一团,被邹润看见,又是几句数落。
邹润的手指攥紧了竹篾编的食盒提梁,指节泛起青白。风裹着咸涩扑面而来,撩起她鬓角的碎发,\"昨晚巡夜的阿嬷说瞧见礁石上坐着个人影,潮水涨到腰了都不动弹——\"
“我睡不着。”文砯的声音很轻,“你遇见过愿意为你去死的人吗?”
邹润突然噤了声,安抚道:“他是东南亚的,家里的独子,以后是要回去的,和我又不长久,什么也发生不了,再说了,是人都会有那么些时候,正常的荷尔蒙分泌......”
珊瑚风铃叮咚作响,檐角悬挂的砗磲贝壳簌簌翻动。
文砯听着她说的这些不相干的话,手里扣着已故的鲛人旧友的鳞片,锋利的边缘划破掌心也浑然不觉,冷着脸挤出句:\"生物本能,我理解的。\"
“走吧,他说在看鲛人清理移山留下的烂摊子,其实我们也就相处这几天,他要回新加坡的,也有可能回不去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成的。”
......
两人依旧去了颓圮的神殿,刚刚见到贺喆的时候,文砯耐着性子向他问了句好,手伸出一半,就看见邹润挽了那人的手,打断了握手动作,嘴角抽搐了一下,抬了一半的手便放了下去,转头去看颓圮的神殿。
他心里尚不沸腾的怒火这下彻底压不住了,但是看着自己该死的老姐不争气的样子,更是刻意和这对小情侣保持距离了。
断壁残垣间蒸腾着若有若无的腥咸雾气,斑驳的珊瑚纹路在月光下泛着青灰。文砯的鹿皮靴碾过几片破碎的蚌壳,忽然驻足凝视石柱上剥落钟乳石后的浮雕。
“你不和我们一起吗?”邹润看见了盯着石柱晃悠的文砯,远远问了句。
“我喜欢一个人转转。”文砯头也不回,应付了两句就离的更远了。
逃避般的远离了那座神殿,文砯呆坐着,看着树丛间的斑驳阳光,直到夕阳落山,身上的灵言信才烫了几下。
是邹润的消息,喊他回去了。
“你今天发什么神经?你以往都不是这个样子的!”两人刚见面,邹润就质问道。
“是你在发神经,把狗追着杀是吧,你和他那么亲昵,何必再叫上我,我也有我的朋友陪,我吃不下、也不愿意吃你们齁嗓子的狗饭。”文砯反驳道。
“好好好,合着是我不能和他处......那又碍着你什么了?”
文砯站起身,就要走。
“你站住!”邹润在后面喝道。
“等着吧,我会找个漂亮老婆对你骑脸输出的,在你被家暴、离异或者丧偶的时候。”
“你是这么对你姐说话的,这么希望我被家暴或是丧偶。”邹润暴怒起来,气笑道,“不愧是我的好弟弟。”
“我不是你弟,我是个寄人篱下的孤人。”
文砯又沉入了碧波磷海,红着眼眶躺在一片骨片上发呆,头发在海水里散乱开,咧开的嘴角吐出一串气泡。
“你心情很不好......”泉宁儿游过来,拉着他飘到海面上。
“不,我很好,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文砯的声音在发抖。
“那些你的同族,要一起走了吗?”
“不会。”
“好吧,等你走了,我也就送他们走了。”
“我想在这里刻一首小诗。”
“可以。”泉宁儿说着,伸手抓来一块光滑的石碑。
文砯沉思了片刻,拿出泉宁儿之前赠与的鳞片,片刻刻好一首小诗,收录如下:
嗟乎吾痼矣,二十年,不慎失却,至今余何?青丝杂绾乱蒲团,宵小红尘情苦。思何物,稍安心绪?我待伊人红妆醉,料平生,浅洼相濡沫。休旧话,莫当真。
一舞癫狂踏血痕,念鳞光停云书义,何时滋味?旧年对杯沉酣者,也赘寻常圈套!执拗去,逆走泥丸。不恨青岚花飞尽,愁升卿不见我志也。自幼起,未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