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袍鬼面人的唇角处流落的鲜血,在他苍白如雪的面上刺眼夺目。
明明被挟持着,面上却不见一丝恐惧之色,唯有阴郁冷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如此结果一般。
隐隐的心中仿佛有一种猜想,在无形的逼他去探究此人面具下的神色……
肖从章皱了下眉,不待他多加思索,对面的青将在看到他这般对待傅重峦时,理智早已不复存在。
就在他握剑朝肖从章刺来时,慌乱间,肖从章的耳边听到了一声格外熟悉的轻嘲。
就在他愣神之时,身后的屋中暗处骤然发出一声巨响,随即便又滚滚刺鼻的浓烟喷出,遮挡住周围的事物。
迷雾中有道寒光直逼肖从章的眉心刺来,为了抵挡,他只能松开了钳制的手。
混乱中,他只听到了一道嘶哑清润的声音。
“撤。”
怀中微凉的人影被人带走,不到一息,便消失在了迷雾之中。
待浓密遮眼的迷雾散开,肖从章的视线环顾了周围一圈,方才那些刺客和那个黑袍鬼面人已不见踪影。
肖从章握着剑,视线凝在了某处,气息起伏间,听到下边林修担忧的呼喊。
“将军,他们跑了!可要去追吗?!”
肖从章的脑海中回荡着方才那个黑袍人的声音,冷漠透着杀意的眉目间多了一丝松动。
此人到底是谁……
直到林修再次追问,他才回过神来。
“不必追了。”
听到这话,林修等人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面上的警惕未消。
此时长街上满是浓重的血腥气,周围躺了不少的尸首,周遭凌乱。
方才他们与那帮刺客不要命般的打了许久,早已是强撑,若方才肖从章的挟持没有得手的话,那帮刺客还有后手的话,眼下他们当真都要栽在滁州了……
想到这,林修心有余悸的低骂了两声:“这帮阴沟老鼠,就知道在背后暗算人!”
这回摆明了是有备而来,专门奔着杀肖从章来的……
听完林修的话,肖从章收回视线,目光在楼台上扫了一遍,没看到其他人影后,面上的警惕和杀意才稍稍退去。
转身准备飞身下去时,余光扫到了一处角落,在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肖从章沉默的走过去,拾了起来拿在手中。
漆黑幽深的眼底却不由的回想起了什么。
是方才从那个鬼面人身上掉落的……
那支朝他射来的箭,还有那阵突然提醒他的铃声……究竟是为何?
熏笼球里面的香粉早已被雨水冲掉,只余下一股幽凉的冷香。
肖从章神色微凛,眉头紧皱起来,仿佛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片刻的沉默后,他将熏笼球收进怀中,在借势飞身跳下,朝林修他们沉声命令道。
“这里不安全,先回去驿馆。”
话语落下,翻身上马。
雨势越发大,林修他们听到命令后,神情严肃的点头应了句后,几人跟在肖从章身后,骑马离开了此处……
大雨磅礴,惊雷滚滚,将此处残留的血气冲刷殆尽,一切的阴谋暗算尽数掩盖在了雨夜之中……
……
傅重峦再次醒来时,已然是三日后了。
那夜逃走后他的身体根本撑不到回去便吐血晕了过去。
此时昏暗的卧房中点着袅袅的暖香,轩窗紧闭,屋中却隐隐透着一股湿冷。
一道身影无声的立在屋中,宛若一缕孤魂,悄无声息。
傅重峦自恶梦中骤然惊醒,明明屋中温暖,却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坐起身缓了许久,思绪才渐渐回笼,察觉到此时身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后背的传来阵阵骨碎之痛,令人感到虚弱不适。
强忍着疼痛刚想起身下床时,恍惚间听到了外边远处一声很轻的叹声,傅重峦瞬间反应过来,屋中还有其他人……
他停顿了片刻,随后眼眸微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轻咳了两声后,才面带虚弱的走下了床。
“重峦醒了?身子可还有不适?”
一道略带笑意却带着阴湿寒气的话语自远处响起,令傅重峦的脚步微顿。
他缓缓抬眸看去,对上了莫应怜含笑的双眸,以及似笑非笑的神色,目光幽深晦暗,似乎在打量着他。
傅重峦偏头咳了两声,再回头时,神色间多了一丝惊讶,一缕明光透过窗纱折射傅重峦越发消瘦见骨的面上,衬得脸色更惨白了几分。
此时屋中二人一人站在暗淡的幽影中,一人立在虚渺的云光窗影里,相隔几步,却无形中好似彼此对立,各自试探。
“楼主何时回来的?”
他此话带着试探之意,并没有刻意隐藏。
傅重峦走到莫应怜面前,目光沉静的同他对视片刻,忽的勾唇轻笑了声,像是猜到了莫应怜心中的猜想,主动先说道。
“楼主若对我有所怀疑猜忌,不妨直言,我既然答应与楼主合作,便不会有所欺瞒。”
听到他此话,莫应怜若有所思的审视了他一眼,随后才走到一旁,倒了杯水,递给傅重峦时淡然笑了声。
“重峦多虑了,我只是在想你昏睡了三日,若身体还有不适,可唤岚芜过来再替你诊治。”
傅重峦垂眸睨了眼那杯递到眼前的水,沉默了会,才抬手接过。
莫应怜面带戏谑的看向傅重峦,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声询问道。
“听岚芜说,刺杀肖紊那夜,你救了她一命?”
他的尾音染了几分狐疑,仿佛不过是寻常的关切,并没有一丝要责怪的意味。
而傅重峦在听到此话时,却仿佛被惊吓到了一般,拿着水杯的手微抖,失手将水杯摔在了地上。
莫应怜垂眸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微微歪头,望着傅重峦。
后者清隽苍白的面上则露出几分屈辱和失态。
傅重峦的眼尾因为悲愤而染了几分猩红,浅色的眸底难掩愧疚。
他的背影挺直,只后退半步弯腰深躬,朝莫应怜请罪,话刚说出口,便因为过度的嘶哑而更添几分疲态。
“此事还请楼主莫要责怪青将和岚芜姑娘,是我当时失手没能亲手杀了肖紊,这才让他逃脱。”
“楼主若要责罚,重峦甘愿领受……咳咳!”话音落下,伴随着痛苦嘶哑的重咳,还有一滴自傅重峦眼角滑落的不甘的湿泪。
任谁看到这幅场景,只当是面前之人早已尽了全力,奈何不如天算,便不忍多加苛责。
莫应怜听完神色并未有变化,只是目光紧紧的凝在傅重峦的面上,微微朝他靠近。
就在傅重峦凝神专注时,一只手轻轻触碰上傅重峦的眼角,那滴微凉的泪珠被指尖接住,消弭在手中。
傅重峦微微一顿,抬眸对上莫应怜的目光。
他朝傅重峦缓缓笑了声,面上的神色多有惋惜,却并无责怪。
莫应怜轻叹了声,望着傅重峦那张格外熟悉的脸,仿佛在透过他回想起了许多事。
“阿峦放心,我不会怪你的……”
傅重峦眸光微暗,压下心中翻涌的疑惑,只沉默不语。
莫应怜收回手,继续说道:“肖紊行事警惕防备,自然很难将他一击必杀,此计不成,另谋他法即可,重峦不必自责。”
不知为何,此话在傅重峦听来,此番的袒护仿佛更像是他在进行更大的阴谋和试探。
不过既然莫应怜给了他台阶,没有当面戳穿他的戏码,傅重峦自然要顺势而下。
他长叹了声,面露几分愧疚可惜,再次作揖行礼,哑声说道。
“那便多谢楼主了……”
莫应怜不疑有他,听完他的话后只略微颔首,转身往外走时,又脚步一停,微微侧眸,望向不远处放在书案上的那个蓝金铜鬼面具,忽的说道。
“你可知晓这副面具出自何处?”
傅重峦目光渐深,眼底露出几分警惕,目光顺着他的话望向那个面具,没有立刻接莫应怜的话。
不过他好似也并不需要傅重峦的答案,回眸朝傅重峦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才迈步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傅重峦紧绷的思绪才沉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思虑了许久,直到一侧未关紧的窗扉被风吹开半扇,春日的凉风灌进屋中,吹动傅重峦单薄的衣摆。
冷静下来后,傅重峦静静的望着那个泛着蓝金浮光的面具,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张串联的网……
渐渐在心中凝结出一个结论。
莫应怜才是那个同书中巫谷,同这个鬼面具有关联的人……
那当年,五皇子是否早已知晓莫应怜的身份……
这背后,到底在隐瞒着什么秘密……
傅重峦皱紧眉目,眼中渐渐被这些猜测侵蚀,他侧眸看向窗外,大雨过后,一片新绿,窗外只有绵绵如丝的春雨,温和缱绻……
如若当年的事是一场被迫而生的洪流,那到底谁是那个摧毁堤坝的人?
他?亦或是莫应怜?还是当年的五皇子?
莫应怜真正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诸多的思绪,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回响在风中。
……
“这鬼面人到底为何要追着咱们将军杀呀!莫不是看上咱们将军的俊美了?不应该啊?”
“他到底要做什么!”
“军师你说话呀!”
“将军~??”
林修在驿馆的书房中来回踱步,盘算着三日前肖从章又有被刺杀的事。
而屋中其余的两人则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不知有没有听见林修的话。
见无人搭理,林修气冲冲的跑到魏岭面前,见他还在走神,凑到他的耳边便大喊。
“军师!小温大夫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魏岭噌的一声站起身,仿佛回过神来一般的四处张望,神色见难掩欣喜。
“阿庭?阿庭来了?在哪?”魏岭异常高兴的看向林修,迫切的向他询问。
林修面无表情的盯着魏岭,冷漠的回了他一句。
“在你面前。”
魏岭眼眸宛若狐狸般眯起,凝神盯着林修那张黝黑憨厚的脸看了半天,最后回了他一个无语讽刺的冷笑。
“呵。”随后便又跟被抽了魂一般瘫回了椅子上。
林修无语,转头看向肖从章,只见他坐在书案旁,正全神贯注的盯着桌子上摆着的那个熏笼球在沉思,已然半天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