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脚跨进水榭亭中坐下,微风轻扬,惊动红鲤跃出水面,一个接一个的拍打起清波浅浪。
宁绝没有等多久,大约半刻钟不到,一个身穿灰褐色便服的中年男人便带着小厮出现在水榭外。
“公子,人来了。”
天乾低声提醒,宁绝起身转头,含笑对着来人拱了拱手:“下官宁绝,见过元尚书。”
元鹄没有立即接话,自顾自走上前坐到石凳上,深邃的目光将人上下一扫,打量中带着些许探究。
“宁大人请坐。”
淡漠的语气充满距离感,宁绝细不可察的挑了挑眉,屈膝坐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没有半点松动。
二人正对相视,小厮斟完茶后退丈远,元鹄瞥了眼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宁绝身后的天乾,执起白玉杯呷了一口浓茶,漫不经心问:“宁大人光临敝府,不知有何贵干?”
宁绝低头,露出做小伏低的姿态:“家父奉令征收南郊田庄,无意间牵连了元小公子,心中甚是抱歉,特让我来跟尚书大人解释一番,还望大人莫要因此怪罪。”
他话说得好听,可两手空空,连份歉礼都没有带,这实在看不出几分诚心。
元鹄皱起的眉头稍有不满,道:“元禄是我兄长家的孩子,不管宁大人是否真心致歉,都应该去找他才是。”
“尚书大人是朝中重臣,您的态度才是家父该重视的。”
“所以,如果元禄不唤我一声叔父,你这歉意就不存在了?”
心中闪过厌恶的情绪,元鹄一双眸子寒了下来:“本官倒不知,陛下钦定的探花郎,竟会是这般趋炎附势的德性。”
“大人说的哪里话,家父依律办事,并未冤枉元小公子,此番让我前来,也是不想与大人有所交恶而已。”
他微抬的下巴稍显倨傲,元鹄看得刺眼:“好一个两面三刀的公子哥,我看你今日不是来道歉,而是来耀武扬威的吧?”
宁绝假笑着:“大人误会了……”
“哼……无知小儿,满口虚仁假义!”元鹄打断他的话,嘲讽道:“阁下能以这份趾高气昂的心性行走朝堂,也实属是祖上烧了高香。”
他鄙夷的眼神不加掩饰,宁绝却只是笑笑,完全没有因此而感到任何不适。
端茶浅饮,他道:“大人倒是个明辨是非的人,既如此,那应该是不会为了元小公子的事对家父心有怨怼吧?”
“我元家的人敢作敢当,认罪当罚,从来不是睚眦必报之辈。”
元鹄斜他一眼,嫌道:“不过就阁下这番做派,说不准哪朝进刑部大牢的人就换成了你,看在你尚且年轻的份上,本官还是奉劝一句,说话做事三思而后行,莫要仗着自身有三五分才气,就孤芳自赏,不把所有人放进眼里。”
他看过眼前这人殿试时写的文章,恰也是因此,才对他如上说的话格外鄙夷,心里也实在意外,一个能写出为国为民文章的人,私下里的为人处世,居然会这般庸俗倨傲。
似对他的讥讽浑然不觉,宁绝含笑道:“大人说的是,小子初出茅庐,确实不知轻重,冒犯了。”
这句道歉明显比前面说的诚恳多了。
可元鹄对他的印象已经一差再差,纵然他垂首低眉,也只当是假意恭维,装出来的谦虚罢了。
他冷嗤一声,懒得再与其虚与委蛇,道:“说什么冒犯,宁大人是殿前新贵,本官这方庙小,担不起贵府的歉意,还请回吧。”
逐客令下得很干脆,重重落下的茶杯表明了主人家此刻的愤懑。
话说到这份上,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该自行离开了。
但宁绝没有动,他收起试探的假笑,抬眸正对上那双凛冽的眼睛:“除了道歉,其实下官还有件旁的事想问问尚书大人。”
元鹄不明所以:“何事?”
宁绝目光定定的看着他,道:“两日前,午夜人静时,一名官家子弟被人残忍凌虐,活活打死在三道街头,不知此事大人可曾听说?”
几乎是下意识的,元鹄的脸色变了变,眼神中出现一丝怀疑,不过转瞬即逝,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态度。
抬了抬眼皮,他不以为意道:“从同僚嘴里听到过三言两语,不过具体情况,本官并不了解。”
宁绝观察他表情的眼神太过直白,明晃晃的试探都摆上了桌面。
元鹄目光一怔,好像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怎么,你怀疑这件事与我有关?”
宁绝笑笑没有答话,直到对方肉眼可见的冷脸,寒气即将溢出表面时,他才道:“听闻大人有一手独门绝技,名为摧骨术,能在不损人体五脏六腑及脉络的情况下,震碎全身骨肉,让人活活疼死?”
“……”
质问的语气让元鹄十分不适,浑身都开始紧绷起来:“是又如何,如此就能说明是我杀了他吗?”
“不足以说明吗?”
宁绝笑得戏谑:“大人那日在何处,可有旁人证明?”
夜深人静,他能在哪儿?无非是家中休息而已。
可谁能给他作证呢?他也没让人守在他床边盯着自己睡觉啊。
元鹄深深拧眉:“我一惯戌时休息,府中下人都知晓,你大可随便传人询问。”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大人府里的人,证词可不一定有用……”
“所以呢?你想要什么样的证人,还是说,你就笃定了凶手是我?”
元鹄一拍桌,愤然怒斥道:“宁绝,你莫要得寸进尺,本官给你三分颜面,你还真开起染坊了?我告诉你,就凭你我两家的差距,我要弄死你们不过几句话的事,根本用不着我亲自动手。”
他嫌恶的冷哼两声:“如果不是听人提起,我连你兄长是谁都不知道,你以为我有那么多的闲心去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还是说,他的死比你父亲更有价值,更能让我获取利益?”
与他有矛盾的是宁辽,如果真要选择杀一个人,那他何不直接对宁辽下手?或者是身为探花郎的宁绝,也比一个白身的宁文正更有价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