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是因为高兴,皱眉则是因为思考。付自安在权衡着,如何把书院挖到自己身边来……
其实,书院学修在恪物院不受待见。付自安吐哺握发礼贤下士,以一片赤诚打动老杨应该是可行的。他只是在顾虑山长的态度,在斟酌该如何去跟山长相谈。
当然,展开行动之前,还是得先看看老杨的测地之法啊。
老杨从摆满书轴的书架上,取下了一叠卷起来的文纸。这些文纸已经有些微微泛黄,纸上字迹也有些褪色晕染的情况。手稿上的灰尘是擦干净了,但夹在纸卷中的些许霉味还是没有完全散掉。
说明这些文纸有些年头了。虽然被保存着,但是没有当做特别重要的资料来保存。还好文纸耐朽,上面的内容还是很清楚的。
付自安答题的时候,写了好几张金粉笺。万余字,还绘制了很多的图示。而老杨写的,就是纯文字了。
付自安迅速的扫了一遍,心头震撼不已!老杨所用的办法,其实和付自安所知道的日影变化法原理一样!
不过,付自安答题侧重如何实际操作。比如,去哪里量影,去哪里立杆。
而老杨所写的,那就是引经据典。所有的知识点都注明了出处,自己想法的灵感来源于什么书籍,原文是怎么写的,他都写的非常清楚。
付自安心里觉得震撼啊。上次山长才跟付自安探讨过的,道祖曰:生而知之为上,学而知之者次也。
付自安的量天测地之法,是学来的。而老杨是结合所学自己思考出来的方法。这才是生而知之的大才啊!
所以,付自安很快便放下了老杨的手稿。他看的很快,因为老杨写了很多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方法并非无稽之谈。而付自安非常清楚,他写的这些都是正确的,所以便不用看的那么仔细。
于是,当付自安迅速看完放下手稿,一脸严肃起身的时候。杨立书和带路的小女孩周燕佳都是一愣。老杨还以为是自己写的想法太过草率,惹怒了付自安。
然而,付自安抱拳对着杨立书深深的鞠躬。
杨立书惶恐起身,想要搀扶。却只听付自安郑重说道:“杨先生高才,请受付逸然一拜。”
杨立书愣在了当场。
周燕佳当即泪如雨下,她捂着嘴害怕自己的哭泣声惊扰了两位先生。她之所以哭,是知道自己的这位先生,到底有多少才华,又受了多少委屈和白眼。
其实,对于这测地之法的事,两人还是对付自安隐瞒了一部分。不是恶意的隐瞒,只不过那是一段不堪的往事,所以他们没有提及。
当初杨立书想出了测地之法,给书院的同僚看了。众人便鼓励他去找山长探讨。但杨立书认为那样不太妥当,便想先找其他大先生探讨一下。
于是他便去找了天文院鲁先生,这位鲁先生在山长量天测地的时候,可是负责很多关键要务的。
杨立书去天文院拜访的那天,起初鲁先生也还是客气。但看完杨立书的手稿之后,他便对杨立书进行了一番冷嘲热讽。
无外乎抨击杨立书异想天开,想出这种没什么用,误差极大的下乘方法。不及山长之万一,还痴心妄想要量天测地。说杨立书想出名想的得了失心疯之云云。
杨立书当时确实心灰意冷,心里也没有怪罪那个鲁先生。
说到底,鲁先生的反应其实很正常。在鲁先生眼里,或者说在绝大多数学修眼里。杨立书不过是个不好好钻研学道,只想通过旁门左道出名的人罢了。
挨了骂,实属正常,完全在杨立书的预料之中。所以回来之后他便把手稿放在书架上,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几年之后,周燕佳成了他的学生,整理书架的时候又发现这手稿。杨立书说:“扔了吧,没什么用。”
而周燕佳看过之后觉得不该扔,应该给其它大先生也看看。老杨这才笑着吐露那次被人羞辱的经历。
周燕佳当然替先生觉得委屈。
而眼前这位付长老,是道祖钦点的首座,是山长口中的当世第一奇才!此刻他在对着杨立书鞠躬,说是钦佩杨立书的才华,所以向先生行礼!连天下第一奇才都如此尊重先生!
这一刻,那些因为觉得先生受到不公对待,而产生的委屈,便涌了出来。让周燕佳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她的心里在呐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先生只是没有遇到赏识他的人!”
……
周燕佳泪如雨下,杨立书的心又怎么会平静。
他愣了片刻,眼泪也是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受到尊重让他感动,但他此刻心里喜悦更盛。他在想,看来自己的方法似乎是可行的!
于是,他也对着付自安深深鞠躬:“付先生,您的意思是,我的方法……可行?”
付自安这才直起身来:“当然!其实我的测地之法,也是通过测量日影之变化来推算玄天之周,然后算出玄天之广。与先生所写之法无异。不过,先生才华仍远高于我。”
“我知晓量天测地之法,是因高人指点。而先生您是结合所学自己想到的。道祖曰:‘生而知之为上,学而知之者次也。’先生之才,上者也!”
“这样,我们现在就拿着你的手稿,去找山长让他看看。他先前誉我是当世第一奇才,是因为不知道先生之才啊。今日,定要让此第一美名,落在当之无愧的人头上。”
说着,付自安拉着杨立书的手,就要带着他去找山长。
“别别别!!不不不……”老杨一个劲的推脱,但他一个瘦弱学士,力量上怎么可能扭的过付自安一膀子怪力。
而且,周燕佳也认为付长老说的在理,也希望自家先生能得到那天下奇才的美名。所以一个劲的在后面推杨立书,好让他跟着付自安去。
老杨拗不过两人啊,硬是被拽到了屋外。
到了屋外,付自安却停下了脚步。因为这时候书院里的其他先生,已经站在了院中。其实,他们先前就在外面偷听了,付自安当然是知道的。
以墨先生为首,他向前走了一步,抱拳向付自安郑重鞠躬:“付先生德高义深,令人仰止,请受一拜。”
墨先生一拜,其余先生也纷纷向付自安鞠躬。
付自安自然不敢托大,赶紧还礼。
老杨趁这个机会赶紧跑到付自安前面,又是一拜,然后他说道:“付先生,承蒙赏识,学生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唯有涕零。可我久学无为,毫无建树,奇才之名已是愧不敢担,安敢称魁?”
“山长穷理致知,他说先生你是第一奇才,那您当然就是第一奇才。岂是我这废朽可以相较的?山长之所以誉先生您为第一奇才,这量天测地之法,只是原因之一。”
“别的不说,先生信手做出麻将,就能风靡整个国朝。我们在书院中深研其中奥妙,便发觉其中各种暗合道法的精妙之处,实在令人叫绝。”
“我费尽心思也就得出一个误差很大的测地方法。而先生之法,乃是量天测地之法。我如何能与先生相比啊?如何当得起天下奇才之名?先生就不要在折煞我了。您能到这里来指点一二,学生已经万分知足了。”
老杨的脑袋还是清醒的。若问老杨想不想要名声,他肯定回答想要。但他也清楚,付自安真的把名头让给自己。以自己的才能,是绝对难以服众的。要不然何须要等到这个时候才出名呢?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可不敢想,他一心只想向付自安求教,学点真才实学。
闻言,付自安愣了一下,也想清楚了其中根结。
于是他上前把弯着腰的老杨扶了起来:“确实欠妥,是我孟浪了。倒是……杨先生你也说了,我们的测地之法,得数不精,遭人非议。然而,我其实知晓更为精确的测量之法!我相信以这种方法得数之精确,不会比山长差的太多。而且此法也是完全不用术法的。”
杨立书震惊的问道:“真的有这种办法?”
“当然!”付自安点头:“但其中还差许多的关节需要打通。还需要钻研许多事物,需要很多人殚精竭虑的投入很多时间,才有可能实现。不知先生可有兴趣一起钻研此道,试着以这凡俗之法,来问一问天有多高?”
杨立书激动的手都在颤抖,付自安能听见他心跳的砰砰作响。他思考了两三秒的时间,用力的握了握付自安的手然后问道:“需要多久?”
“一百年,至少一百年!”
杨立书眼神瞬间一暗,但他丝毫没有停顿的说道:“还请先生带我一起钻研此道。”
杨立书听闻需要一百年的时候神情暗淡,是因为遗憾于自己可能大概率见不到这一天。而付自安从他的表情和反应中读懂了他的心思。
于是付自安握紧杨立书说道:“诚然,若非寿者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但我相信五十年内,我们就能看见此法的整个脉络。作为创立此法的奠基人之一,名垂青史是必然的。到时候,先生将会是学术界最耀眼的几颗星辰之一。那时啊,先生便不会觉得自己担不起天下奇才之名了!”
听着付自安的话,杨立书感觉自己的神念正在离自己远去,这一刻他似乎看见付自安身上散发出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