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园咖啡厅是当地的网红店,最出名的就是大幅落地窗,窗景刚好对着旁边公园的湖,波光粼粼的湖景在初冬依然赏心悦目,碎雪簌簌飘落,在玻璃上洇出模糊的水痕。
霍云川去附近停车,白瑜便先进了咖啡厅,但她没有直接去找顾砚,而是站在点单台远远看着他。
白瑜有时候很喜欢观察别人,从那个人最自然的生活状态当中,才能看出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如现在。
顾砚正认真低头打字,笔记本电脑屏幕的白光落在他的眼底,闪着一丝黑气如同细小的蛇。
白瑜微微扬起嘴角,饶有兴趣地往旁边挪了挪,就看到顾砚熟练打字的动作,指节泛着青白,仿佛有什么挥之不去的阴霾缠绕在他的指节尽头。
再走近点就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阴冷黏稠,带着被执念浸泡过的腐朽感,白瑜想了想,觉得这味道有点像潮湿地下室里发霉的书页,字里行间仿佛都散发着虚伪的恶意。
白瑜从吧台取了点单的两杯咖啡,拿铁奶泡浓郁的香气短暂驱散了顾砚身上的味道,她舒适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走过去在顾砚面前坐了下来,“顾先生,你好。”
顾砚停了手抬头看她:“你是?”
“我约的你”,白瑜把一杯拿铁放在旁边,自己搅动着另一杯,奶泡在她指尖划开涟漪,“赵队长替我约的。”
“你是警察?”
顾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往椅背靠了靠,很不善地打量起白瑜,“我知道的已经都说过了,你们不是也确认了这些案子与我无关,为什么还来问?”
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上面环绕的淡淡黑气似乎是惧怕白瑜,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我不是警察,只是你的读者而已。”
白瑜笑了笑,目光扫过他的笔记本电脑,电脑logo旁边贴着两只粉色的水钻蝴蝶,看起来并不是男人会喜欢的东西。
“读者?你看我的书?”顾砚对面前的人充满了怀疑,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人不能相信。
“是哦”,白瑜抿了一口咖啡,觉得很是不错,又喝了一大口,随意舔了舔嘴角的奶沫:“我很喜欢推理小说。”
“谢谢关注”,顾砚莫名觉得暴躁,白瑜的语气不紧不慢,但他怎么听怎么觉得心里难受,就如同有种被什么东西盯住从暗中偷窥的不舒适感,顺着四肢百骸往心里爬:“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他说着就要收拾笔记本电脑,白瑜却伸手按住了电脑,“写了这么久小说,顾先生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有。”
顾砚不想跟她多说。
白瑜却说:“文字这东西有时候也很邪门的,心怀执念而写,写得多了,怨会生痴,爱能生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砚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猛地合上电脑,金属外壳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邻桌客人侧目。
“白小姐特意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神神叨叨的话?”
他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我只是个写小说的,难道写杀人情节也犯法?”
“当然不犯法。”
霍云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平静地坐在白瑜身边,他的语气平静,当中带着点让人莫名信服的沉稳感:“作为小说情节,顾先生对密室杀人的设计确实很巧妙,尤其是那个密码锁的机关,用湿度感应触发机械锁舌,新奇少见,而且理论上逻辑闭环很完整。不过,恐怕现实当中还是比较难以实现的。”
顾砚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这个新来的男人会聊起小说细节,他紧绷的肩膀倒是微微放松下来,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您看了我的小说?”
“看了一些”,霍云川点点头,“我比较喜欢本格推理,尤其是硬核刑侦,不过现在市面上的变格小说太多,尤其是社会派,最后走的都是原生家庭情感流,完全忽视了破案过程的推理感。”
“没错!”
顾砚下意识地附和,眼里完全燃起了兴致,“现在所谓的反转,都是为了反转而反转,而不是附和案件推理的那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反转。”
……
两人于是很默契地聊了起来,从阿加莎的暴风雪山庄模式聊到东野圭吾的社会派推理,甚至热烈研究起“现代社会如何实现完美犯罪”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题。
白瑜在一旁啜着咖啡,看着霍云川一本正经地聊着推理小说,聊着聊着突然就从科学转到了玄学话题。
比如现在……
“改监控录像如果不方便,其实可以直接用符咒。”
“?”
白瑜实在忍不住在桌下偷偷踹了霍云川一脚。
这是能说的吗?
“你也信这些?”顾砚显然对霍云川产生了好感,感觉已经聊到了兴头上,“我也曾经去踩过小人,但是好像也没什么用。”
他说着嚼了一口冰美式里头的冰块,仿佛泄愤解恨般的说,“尤其是那个抄袭我的制片人,当年骗了我的大纲,转头就拍成了爆款……”
顾砚并不是什么当红作者,不过是个靠着勤奋码字才小有所成,多数时候还是要靠着全勤维生。这些年好歹写完了几本书,在写《未生》之前,顾砚还曾经写过一本《无名》,这本改编了有声书,拿到了一笔还算不错的改编费,于是生活才过得好了些。
但《无名》却被恶意抄袭了。
那个制片人主动找上来的,很热情说要买顾砚的版权,可没想到要走了资料之后,便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消息。顾砚那时候还比较善良单纯,对制片人深信不疑,真以为对方喜欢他的故事,甚至将未发表的故事大纲也发给了他。
可是没想到不久之后,一部几乎完全一样的剧集《无明》号称是原创剧集上线,大纲和人物关系设定几乎完全抄袭《无名》,因为设定新颖,剧情刺激,很快就成了爆款,制片人赚的盆满钵满,而顾砚却维权无门。
作者维权的成本实在太高,对方脸皮厚又赖得一干二净,后来甚至将顾砚拉黑。他无奈之下,又气又急还病了一场,最后只能将制片人写成案件的死者泄愤。
说起来,《未生》当中的五个死者,还都是顾砚用来泄愤的。
不过现在前四个已经都死了。
《未生》当中已经写了五个杀人案,连成了一个连环凶案,现在已经死了四个,而且都是按照小说中所描写的死法发生的。
“你就不怕那个制片人也死了?”白瑜漫不经心地问。
顾砚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我就是写个小说而已,难道写谁死,谁就真的会死?那我岂不成了神?”
这时候白瑜的电话响了,是赵队长打来的。
白瑜面色不变的听完,电话很短暂,她放下电话便看向顾砚,“第五个死者出现了,死因是胰岛素过量导致的猝死,顾先生,你的仇报了。”
顾砚的脸色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了,愣在当场连话都说不出来。
跟《未生》的第五案一模一样。
顾砚手指死死攥着电脑包的带子,指节泛白。
“不是我干的……”,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只是写了……我什么都没做……”
白瑜看着他指尖的黑气突然暴涨,像被注入了生命力,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
她想起《未生》里反复出现的一句话:“你们都欠我的,这债迟早都要还。”
拿命来还。
霍云川平静地拍了拍顾砚的手:“我知道不是你,但是,有东西在替你报仇,你不如详细跟我们说说,他们都欠了你什么债?”
顾砚呆呆地看着霍云川,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机械地点了点头。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咖啡厅的暖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就如同游走在善恶边缘,有些事情如何能分得清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