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偶尔会想起那个身影。
想起他缠人时那亮得惊人的、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神。
想起他落败后不服输又锲而不舍、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的韧劲。
甚至……想起他偶尔笨拙地试图表达关心时,那副别扭又格外认真的样子……
祝灵音用力甩甩头,试图把这些不受控制的念头赶出去。
或许只是习惯了,过阵子就好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散发着独特香气、纹理清晰的白芷片上。
然而,李拂衣显然并不打算让分别成为他们之间真正的阻隔。
神医谷的宁静,在祝灵音享受了约莫半个月的悠哉时光后,被一只扑棱着翅膀、风尘仆仆的信鸽打破了。
那信鸽通体雪白,唯独脚环上带着神刀堂独特的飞鹰标记,精准地落在祝灵音惯常晒药草的竹架旁,“咕咕咕咕”地叫着,歪着脑袋看她。
“嗯?” 祝灵音正小心翻动着簸箕里的三七,闻声抬头,有些疑惑地解下鸽子腿上细细的竹管。
展开里面卷得整齐的素笺,一股熟悉的、带着点墨香和凛冽气息扑面而来。
字迹是李拂衣特有的风格,笔画清晰,转折处带着剑锋般的锐利,力透纸背。
开头几行,是几幅简单却精准的剑势草图,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运劲的细微变化和心法感悟,显然是他近期练剑所得。
后面则是一段关于“云龙三现”与“回风拂柳”两式衔接时内力流转不畅的困惑,笔触间能感受到他书写时的专注与求索。
祝灵音撇撇嘴,小声嘀咕:“这家伙,隔着千山万水还不忘他的剑……”
话虽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拿起旁边一根小木棍,对着信笺上的图示,在空中虚虚比划了几下,琢磨着他遇到的问题。
她提笔蘸墨,在信笺空白处刷刷写下几句精炼的见解,又随手画了个更流畅的衔接示意图,塞回竹管,把信鸽放飞。
“搞定!” 她拍拍手,以为这不过是李拂衣心血来潮的一次交流。
然而,她显然低估了某位剑痴的执着程度。
从那天起,几乎每隔一两天,必定有一只风尘仆仆的信鸽准时落在她的窗前、书案上、甚至药圃的篱笆上。
李拂衣的信,如同他本人一样,执着且规律地送达。
信的内容,也从一开始纯粹的剑谱探讨,逐渐变得……琐碎起来。
“今夜观月有感,参悟‘太阴剑诀’第三式‘月华凝霜’,寒气内敛似有所得,然收势时总觉微滞,音音妹妹可有解法?”
“后山新发现一株百年铁杉,木质坚逾精铁,或可制剑鞘。附图。”
“段叔新得一块寒铁陨石,色泽幽蓝,寒气逼人,他说可为我铸剑。附图。”
再后来,画风逐渐跑偏。
“晨起练剑两个时辰,膳房新做的牛肉面甚好。附图(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午时陪娘在花园散步,见池中锦鲤肥硕。附图(几条红白相间的鲤鱼)。”
“晚膳有栗子糕,不及神医谷的甜。附图(一碟略显干硬的糕点)。”
……
祝灵音从一开始的惊讶、好奇、忍不住认真研读推演,渐渐变成了哭笑不得,再到最后,每次听到窗外传来那熟悉的、如同催命符般的扑棱声和咕咕叫,她都会下意识地肩膀一缩,头皮发麻,发出一声悠长的、生无可恋的叹息。
她的书案上,原本存放珍贵手稿的紫檀木抽屉,如今已被腾空,专门用来存放这些信件。
抽屉早已塞得满满当当,边缘甚至被厚厚一沓纸撑得微微变形。
每次拉开抽屉,看着里面堆积如山、还在不断增加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李拂衣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和精细到令人发指的图画,祝灵音都有种想要一把火烧掉的冲动。
神医谷的弟子们也从一开始的惊奇,到后来的习以为常,最后彻底沦为欢乐的吃瓜群众。
“哟!小师妹!你的‘鸿雁传书’又到啦!这次是观星悟道还是庖厨论剑啊?”
赵阔扛着一捆新采的药草路过她窗下,看到那只趾高气昂、正在窗台上踱步的信鸽,忍不住扬声打趣。
秦川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狐狸眼里满是笑意。
“小师妹,看来你的潇洒日子又要遥遥无期了。李少侠这千里传书的劲头,比当面盯着你练剑还要执着三分呐!这算不算是……阴魂升级了?”
故意用“阴魂”形容李拂衣,明显是揶揄她上次的“男鬼”吐槽。
连翘和南星脑袋凑过来,看着祝灵音摊在膝盖上的信笺,一边看一边咯咯直笑。
“噗……连吃了什么菜都要画下来告诉小师妹!李少侠这到底是写信还是写起居注啊?”
“快看这句——‘音音妹妹,今日神刀堂落雪了,谷中可还温暖?’ 哎哟,还挺会关心人!”
祝灵音被他们围在中间,手里捏着那张画着雪景和一句干巴巴问候的信纸,额角隐隐有青筋跳动。
她看着信纸上那几笔勾勒出的、歪歪扭扭的雪花,还有那句笨拙的关心,听着周围师兄师姐们毫不留情的调侃,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脸颊。
她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抢回信纸,恼羞成怒地跺脚。
“你们闭嘴!谁、谁要他的关心!还有这画的是什么?丑死了!”
她作势要把信纸揉成一团扔掉,动作却莫名慢了几分,最终只是胡乱塞进了袖袋里,顶着师兄师姐们更加响亮的哄笑声,落荒而逃。
回到房中,祝灵音痛苦地捂住额头,发出一声哀鸣,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般,无力地趴在了堆满医书和药材的桌面上,脸颊贴着冰凉的书页,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出来,带着浓浓的绝望:
“呜……段叔!阮姨!求求你们管管他吧……”飞鸽传书没问题,但别这么频繁吧!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