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通道并非垂直向下,而是逐渐向上倾斜的狭窄隧道。
混凝土内壁粗糙冰冷,布满了冷凝水珠。
空气污浊,带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
身后指挥所内传来的、如同末日丧钟般的自动哨戒炮的恐怖咆哮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
斋藤文明少将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山口修司中尉,在绝对的黑暗中,凭借着外骨骼头盔自带的微光夜视仪,沿着湿滑的坡道奋力向上攀爬。
沉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
斋藤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前。
山口则面无人色,断腕处的剧痛和失血让他步履蹒跚,全靠斋藤的拖拽才能移动,眼中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对身后追兵的恐惧。
隧道漫长而压抑。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不再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一点微弱的光点,如同遥远星辰,出现在视野尽头。
同时,一股冰冷、带着硝烟和泥土气息的、却无比“新鲜”的空气流,顺着通道吹拂下来!
希望的曙光!
两人精神一振,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朝着光点的方向奋力攀爬!
光点越来越大,最终化成一个不规则的、被扭曲金属格栅封住的出口轮廓!
出口外,是深沉的黑夜!
轰隆——!!!
就在他们接近出口时,一声沉闷到震撼大地的巨大爆炸声,伴随着脚下隧道剧烈的震动猛地传来!
是核心堡垒!
它终于被启动了!
剧烈的爆炸甚至让隧道顶部的碎石簌簌落下!
斋藤和山口被震得摔倒在地,脸上都露出了惊骇和后怕。
如果晚出来几分钟……
“快走!”
斋藤低吼一声,挣扎着爬起,拖着山口冲向出口。
他用尽力气,扯开那早已锈蚀松动、被爆炸震得变形的金属格栅!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花和浓烈的硝烟味,瞬间灌入隧道!
两人奋力冲出这个位于河堤下方隐蔽滩头的巨大排污口(混凝土涵洞已被炸塌大半)!
视野骤然开阔!
刺眼的暮色(或者说深夜的微光?)让习惯了绝对黑暗的两人瞬间眩晕!
多瑙河!
宽阔、冰冷、在沉沉夜色下流淌的多瑙河就在眼前!
浑浊的河水拍打着布满战争垃圾的滩涂。
河对岸,斯梅代雷沃城区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沉闷的爆炸声如同大地的心跳,连绵不绝。
头顶,硝烟遮蔽了星空,GtI的炮艇机和哈夫克的拦截机拖着尾焰在夜空中交织、碰撞,爆炸的火光如同短暂的烟花。时间——
已经是11月24日凌晨,激战后的第二天深夜。
寒风如刀,卷起地上的积雪和尘土。
滩涂上散落着扭曲的坦克履带、破碎的混凝土块、烧焦的树木和分辨不出原状的战争垃圾。
大雪纷纷扬扬,越下越急,试图掩盖这片焦土的伤痕,却更添几分肃杀和苍凉。
“下河!潜水过去!”
斋藤当机立断,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异常清晰。
他指向对岸那片相对黑暗、被炮火摧残的乡村与山林。
这是唯一的生路!
两人迅速检查了一下外骨骼的密封性(幸好是最新型号,具备短时水下行动能力)。
没有丝毫犹豫,他们冲向冰冷刺骨的多瑙河,在齐腰深的河水中奋力前行几步,然后猛地潜入浑浊的河水中!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全身!
即使有外骨骼的隔绝,寒意依旧深入骨髓!
浑浊的河水阻挡了视线,只能依靠头盔微弱的夜视光晕辨别方向。
水流湍急,带着巨大的力量撕扯着身体。
他们奋力划水,朝着对岸那片黑暗游去。
突然!
咻咻咻咻——!!!
密集的子弹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入两人周围的河面!
溅起无数浑浊的水柱!
“发现目标!河中心!开火!开火!”
河岸高地上,一队正在巡逻的GtI特战干员发现了水中的异常动静!
手中的R14m战术步枪瞬间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子弹穿透水面,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在身边划过!
斋藤和山口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们拼命下潜,将身体压得更低,利用浑浊的河水和外骨骼的深色涂装作为掩护,双腿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疯狂蹬水!
噗!噗!噗!
几发子弹擦着斋藤的外骨骼头盔飞过,留下深深的划痕!
一发子弹甚至打在山口完好的左臂上,鲜血瞬间在河水中晕开!
山口闷哼一声,剧痛让他动作变形!
“坚持住!”
斋藤在水下低吼,死死抓住山口的背带,拖着他奋力前游!
GtI特战干员的火力持续不断,封锁着河面。
但夜色、大雪、浑浊的河水和两人拼命的下潜,终究创造了一丝侥幸。
几分钟后,当斋藤拖着几乎昏迷的山口,踉跄着爬上对岸一片被炮火彻底犁平、覆盖着厚厚积雪的焦黑田野时,身后的枪声已经变得稀疏而遥远。
“呼……呼……”
斋藤剧烈喘息着,冰冷的河水顺着外骨骼缝隙流下,在雪地上迅速冻结。
他回头望了一眼依旧火光冲天的斯梅代雷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走!”
他拉起意识模糊的山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黑暗的、被大雪覆盖的山林方向奔去。
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急剧下降。
冰冷的雪花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两人如同雪原上的孤狼,在废墟和焦土间艰难跋涉。
斋藤的体力也接近极限,但他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支撑着。
突然!
前方被大雪覆盖的乡村公路上,隐约传来引擎的轰鸣!
一辆涂着GtI灰蓝色数码迷彩、车顶架着机枪的军用吉普车,正陷在一个被炮弹炸出的泥坑里挣扎!
车上只有一名驾驶员,正焦急地下车查看情况。
天赐良机!
斋藤眼中寒光一闪,他示意山口隐蔽,自己则如同雪豹般,悄无声息地借助废墟的掩护,从侧后方匍匐接近。
当那名GtI驾驶员正费力地用撬棍试图撬动车轮时,斋藤猛地从雪堆后暴起!
手中的武士刀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砸在对方的后脑!
闷哼一声,驾驶员软软地倒在了雪地里。
斋藤迅速检查了车辆——
油箱还有大半!
钥匙还在!
他粗暴地将昏迷的驾驶员拖到路边雪堆里,然后招呼山口上车。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
这辆缴获自哈夫克、又落入GtI之手、此刻再次易主的吉普车,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碾开厚厚的积雪,沿着崎岖破烂的公路,朝着贝尔格莱德的方向疯狂驶去!
车灯在漫天风雪中劈开两道昏黄的光柱,映照着道路两旁如同鬼蜮般的残垣断壁。
吉普车在燃烧的战线边缘疯狂穿梭。
炮弹在不远处爆炸,掀起冲天的泥土和雪块。
流弹不时呼啸着从车顶掠过。
斋藤将油门踩到底,方向盘在他的手中死死攥紧,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在炮火和风雪中寻找着缝隙。
山口蜷缩在副驾驶,脸色灰败,断臂和枪伤的剧痛让他几近昏迷,仅靠意志力强撑着。
他们冲过燃烧的村庄,碾过被遗弃的反坦克壕沟,在GtI装甲部队的间隙中亡命穿插。
车身上很快布满了弹痕和刮擦的痕迹。
几次险些被炮火掀翻,都被斋藤以近乎疯狂的车技硬生生拉了回来。
当那辆伤痕累累、几乎散架的吉普车,终于冲破最后一道由燃烧路障和零星冷枪构成的防线,一头扎进贝尔格莱德市区那同样满目疮痍、但相对“后方”的街道时,时间已近11月24日黎明。
斋藤没有停留,凭着记忆和对城市地下工事的熟悉,驾车在废墟间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栋被严密伪装、入口隐蔽在银行金库废墟下方的庞大建筑前——
哈夫克巴尔干集团军群司令部。
当满身血污、泥泞、冰渣,散发着硝烟、血腥和河水腥气的斋藤文明少将,搀扶着奄奄一息的山口修司中尉,踉跄地出现在司令部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地下核心大厅时,所有忙碌的参谋和高级将领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石化!
死寂!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幽灵”。
他们知道斯梅代雷沃正在经历什么,知道堡垒意味着什么!
斋藤少将……
竟然活着回来了?!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可怕的寂静!
惊愕!
难以置信!
随即是一阵耐人寻味的窃窃私语。
毕竟当时把他临阵从大佐升为少将,就是希望他能在斯梅代雷沃“玉碎”,好好为天皇陛下效忠。
现在他居然成功逃出,这确实不太符合正常的剧本。
斋藤挺直了几乎散架的身躯,尽管狼狈不堪,但那股属于帝国高级将领的威严和气度瞬间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推开想要搀扶他的参谋,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开口,带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冰冷平静:
“我是第79旅团旅团长,斋藤文明少将。斯梅代雷沃……陷落了。”
他顿了顿,无视了周围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继续说道:
“但旅团旗还在,武士的荣誉还在。给我接通柏林大本营和东京军部最高统帅部专线。另外……”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将领惊魂未定的脸,嘴角甚至扯出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给我准备一套干净的军服,还有……一顿热饭。我饿了。”
命令被迅速执行。
最高级别的加密通讯线路被接通。
斋藤在两名参谋的搀扶下(他拒绝了医生的立刻检查),走向一间安静的休息室。
山口被迅速抬往急救室。
休息室里,灯光柔和。
斋藤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笔挺的帝国陆军少将军服,肩章上的金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坐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前,面前摆放着一份还冒着热气、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配着简单的土豆泥和蔬菜。
刀叉在他手中稳定而优雅地切割着鲜嫩的肉排,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吃得并不快,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周围几名高级将领肃立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位刚刚创造了奇迹、此刻却平静得可怕的将军。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氛围。
通讯器里传来电流的“沙沙”声,随即是来自柏林和东京最高统帅部充满震惊、冷淡和褒奖的指令,确认了他的身份和功绩,命令他即刻启程,返回本土接受最高规格的授勋与嘉奖。
斋藤放下刀叉,拿起雪白的餐巾,仔细地擦了擦嘴角。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场跨越地狱的逃亡和眼前的殊荣都只是寻常。
只有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泄露了冰山下的真实。
与此同时,斯梅代雷沃钢铁厂。
硝烟尚未散尽,大雪覆盖了部分焦黑的土地。
在1号高炉被炮火熏得漆黑的、如同巨人墓碑般的炉体顶端,一面鲜艳的红旗,正迎着凛冽的寒风和漫天飞雪,猎猎飘扬。
黑狐站在炉顶边缘,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死死握着旗杆。
他脸上带着胜利的疲惫,和一丝未能手刃仇敌的遗憾。
红狼拄着步枪站在一旁,绷带被鲜血再次浸透,他望着脚下这片被战火彻底洗礼的钢铁丛林,眼神深邃。
骇爪靠在一个相对完好的设备箱上,左臂的伤口已被重新包扎,她仰头望着那面在风雪中舒展的红旗,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
无名则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塑,独自站在炉顶另一侧的阴影里,目光穿透风雪,望向贝尔格莱德的方向。
威龙中校没有在炉顶。
他独自一人站在高炉下方,那片曾是堡垒入口的废墟之上。
他外骨骼上布满了新的刮痕和焦黑。
一枚刚刚由第78集团军司令部特使颁发的二等功奖章,被他紧紧地攥在覆盖着金属护甲的手心里,冰冷的金属棱角几乎要嵌进掌心。
雪花落在他布满硝烟、汗水和深深疲惫的脸上,迅速融化,如同无声的泪水。
眼前是巴尔干半岛初冬的漫天飞雪,覆盖着这片刚刚经历了炼狱的土地。
战友们插上高炉的红旗在风雪中飘扬,宣告着斯梅代雷沃战役的结束。
广播里传来消息,真正的战斗结束要到12月1日——
最后一支负隅顽抗的哈夫克小队,第79旅团的军乐队,在斯梅代雷沃一家银行的地下废墟中投降。
多么讽刺的终章。
然而,这一切在威龙眼中都失去了色彩。
他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堡垒逃生通道关闭的沉重撞击声,眼前似乎还浮现着斋藤文明在司令部灯光下切割牛排的从容身影。
任务的核心目标——
击毙或俘虏斋藤文明
——失败了。
他放跑了最该死的敌人。
纵使部下们浴血奋战,纵使钢铁厂被拿下,纵使战役获得胜利,对他而言,这枚冰冷的二等功奖章,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烙印着无法洗刷的耻辱和深入骨髓的自责。
风雪更急了。
威龙抬起头,目光越过飘扬的红旗,越过燃烧的厂区,死死锁定在西南方向——
那里是贝尔格莱德,是斋藤文明逃脱的方向,是战争下一阶段的血肉磨盘。
他松开手掌,任由那枚银鹰勋章掉落在脚下的焦土和积雪之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战斗,远未结束。
自责与怒火,将伴随着巴尔干的飞雪,一同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