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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碾过布宜诺斯艾利斯郊区的黑暗,车窗外,城市的霓虹丛林褪变为稀疏的低矮建筑,路灯间隔越来越远,光芒愈发昏沉。

最终,车子在一家中档商务酒店门前停下,门面不起眼,但入口处的扫描设备和阴影中隐约可见的安保轮廓,暗示着内部的戒备森严。

伪造的证件顺利通关。

他们选了走廊尽头一间套房,位置偏僻,视野受限,却减少了被窥探的通道。

房间内弥漫着消毒水和廉价香薰混合的气味,陈设简单到近乎刻板。

两人立即化身人形扫描仪。

银翼手腕上精巧的设备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扫过墙壁、灯具、家具缝隙,寻找着电子幽灵的踪迹;

佩恩则敲击着墙体,检视门窗的闭合、通风口的栅栏,寻找任何物理上的破绽。

确认这片狭小的空间暂时安全后,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深沉的疲惫感,如同浸透骨髓的冷水。

“妈的,谈笔买卖搞得跟黑帮接头似的。”

佩恩扯掉领带,重重陷进沙发,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烈酒的后劲,在他头颅里敲打着沉闷的鼓点。

银翼走到吧台,拿出两只厚底玻璃杯,琥珀色的威士忌无声注入,不加冰。

他将一杯递给佩恩,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灼热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流。

他踱到窗边,指尖挑开窗帘一丝缝隙,警惕的目光扫过死寂的街道和空旷得令人不安的停车场。

确认没有潜伏的阴影后,他才转过身,背倚着冰冷的玻璃窗。

“好了,旧账翻篇。”

银翼再次倒满酒,试图驱散凝滞的空气,“说说‘潮汐’吧,外面那些鬼故事。什么建在活火山上,随时准备把犯人当祭品;什么监狱长格赫罗斯是个午夜屠夫,拿惨叫当安眠曲;还有人说,里面关着的王子公主,凑副扑克都富裕,甚至……”

话音未落。

“咚、咚、咚。”

清晰、沉稳、富有节奏的敲门声,精准地砸碎了房间里的低语。

两人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高度戒备,肌肉绷紧。

刚刚完成反侦察,谁能在此时此地,精确地定位到这扇门后?

银翼对佩恩使了个微不可察的眼色,后者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滑向门侧死角。

银翼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挂起浮肿与不耐,脚步拖沓地挪到门后,眼睛贴上冰冷的猫眼。

门外,一个穿着酒店深色制服的男人,推着清洁车,帽檐低压,遮住了大半张脸。

“谁?”

银翼的声音隔着门板,含混不清。

“客房服务,先生。前台通知,您房间可能遗失了贵重物品,需要核对确认。”

门外的回答平稳无波,滴水不漏。

鬼话。

刚入住,哪来的遗失?

银翼的手指无声地搭上门链插销,缓缓拨开,另一只手猛地将门向内拉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就在缝隙出现的刹那,门外的人动了!

不是拔枪,而是以令人惊骇的速度,一手格挡可能袭来的攻击,身体却瞬间向门内滑入!

几乎同步!

银翼搭在门把上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身体侧旋,肩膀狠狠撞向入侵者的胸口!

佩恩的身影也从死角闪出,彻底封死了来人的退路与可能的反击角度!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狭小空间炸响。

来人格挡的手臂卸去了银翼大半冲力,但也被撞得一个趔趄,后退半步。

银翼手臂上传来的反震力让他暗自心惊。

电光火石间!

擒拿、反制、关节锁的试探与瞬间破解……

短暂的、无声的搏杀,让双方都在瞬息间确认

——对方是站在同一座血腥金字塔顶端的掠食者。

僵持不过一秒。

“服务员”率先收势,抬手正了正被撞歪的衣领,脸上没有丝毫被识破的慌乱,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

他缓缓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东斯拉夫面孔,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鹰隼,年纪约莫五十许。

他并未拔枪,目光平静地扫过房间内如临大敌的两人:

“不必再试探了。兰登·哈里森先生,或者……‘银翼’?还有,佩恩中将。身份,目的,我都清楚。”

银翼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冷笑,毫无温度:

“彼此彼此。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反间谍局副局长,兼反恐中心特别行动处处长——彼得罗夫少将。幸会,真是……狭路相逢。”

身份被点破,彼得罗夫毫无意外,微微颔首:

“既然明了,开诚布公。”

他迈步进屋,反手关上门,动作自然得像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为任务而来。哈里森先生,你清楚目标。”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哈夫克猎犬,嗅觉比你们想的灵敏得多。来的路上,顺手清理了几只在附近徘徊、不太友善的‘老鼠’。我想,他们的目标,是你们。”

银翼瞳孔微缩——

之前的盯梢感是真的!

哈夫克的人!

彼得罗夫竟如此轻描淡写地“处理”掉了?

这是实力展示,更是一种……

难以揣测的信号。

彼得罗夫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厉:

“哈里森先生,你为获取某些‘敏感信息’,手段过于激烈。导致我们FSb内部,一条关于高层级鼹鼠的新线索……断了。”

他加重了“鼹鼠”一词,“一个镜像版的‘阿瑞斯’。过去几个月,几次三番泄露核心机密。‘车里雅宾斯克泄密案’刚摸到点影子,因你的行动,目标警觉,金蝉脱壳。”

“此事,令我在内部承受了不必要的压力。你的‘生意’,这次给我们添了实实在在的麻烦。”

套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三方势力在这间南美郊区的酒店房间里形成了微妙而致命的三角对峙。

沉默持续了令人窒息的十几秒。

银翼突然嗤笑一声,打破了僵局。

他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从容,用两根手指从腋下枪套抽出自己的配枪,“啪”一声轻响,放在身旁的茶几上,枪口指向无人的窗户。

“行,将军,”他摊开手,“亮底牌吧。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大家能喘口气聊点‘正事’。”

佩恩深深看了彼得罗夫一眼,又瞥向银翼,一言不发,同样利落地抽出自己的手枪,放在沙发另一端的扶手上。

彼得罗夫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他干脆地从后腰解下马卡洛夫手枪,稳稳放在门口的矮柜上。

三件杀器暂时离开了主人的掌控,房间内令人头皮发麻的张力稍有缓解。

三人各自落座,形成一个充满戒备的三角。

“那么,”银翼重新端起酒杯,仿佛刚才的生死对峙只是幻觉,“回到‘潮汐’。彼得罗夫将军,以FSb的触角,想必对那座海上坟墓,了如指掌?”

彼得罗夫微微颔首:

“格赫罗斯……是个将自负与残忍刻进骨子里的怪物。‘潮汐’是他扭曲意志的具象。巴塔哥尼亚外海,一座被诅咒的孤岛。监狱规模庞大,结构……独特。”

他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主体建筑,近半悬于南大西洋的冰海之上。涨潮时,数米高的巨浪永无休止地轰击着数十吨重的合金闸门与防护壁。落潮时……”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海水退去,露出下方被千年怒涛啃噬、布满滑腻苔藓与贝类尸骸的黑色礁岩,那是海床露出的腐烂骨骼,散发着死亡与绝望的恶臭。”

“至于里面的气息,”彼得罗夫补充道,眉头微蹙,“永远混杂着:刺骨的海盐腥气、金属被盐水缓慢蚕食的锈蚀味、消毒水的化学气息……以及一种更深的、从监狱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的、由汗水、恐惧、排泄物和彻底绝望熬煮成的、令人作呕的浓汤。”

佩恩接口,声音凝重:

“外围巡逻的是几艘阿根廷海军的破铜烂铁,核心防御?全是哈夫克特种兵。里面关的人……”

他目光扫过银翼,“囊括了反哈夫克斗士、各国被俘的情报精英和将领、死硬战俘、‘渡鸦’这类政治筹码。还有大批被GtI清算后塞进去的前阿萨拉卫队军官。”

“也为他们的‘盟友’阿根廷、智利甚至巴拉圭,‘处理’掉一些碍眼的‘垃圾’——帮派头目、政治犯,算是哈夫克支付的‘场地费’。”

谈到越狱可能,银翼看向彼得罗夫:

“将军,内线渗透?”

彼得罗夫缓缓摇头,像在陈述一个残酷的物理定律:

“尝试过。格赫罗斯的统治是密不透风的铁幕。任何内部策反都如走高空钢丝,失败即坠入深渊。线人的下场……超出人类想象。一旦暴露,整个监狱会瞬间化作沸腾的蜂巢,防御等级飙升到地狱级,后果不堪设想。非绝对把握,不可为。”

话题转向马岛驻军,银翼毫不掩饰鄙夷:

“马岛上那些‘绅士’们,是不是把那儿当度假村了?监控数据,画画航线,跟阿根廷人在无线电里打嘴炮,搞点连擦伤都算不上的摩擦……这就是他们‘保卫’大西洋的全部?指望他们牵制‘潮汐’?哈,不如指望企鹅造反。”

佩恩无奈地叹了口气,默认了这公开的窘境。

忽然,佩恩神情一肃,目光如锥,刺向银翼:

“兰登,关于救‘渡鸦’,最后通牒。人可以出来,GtI可以提供有限协助。但!他出来后,任何政治举动——公开露面、发表声明、联络旧部——都是绝对红线!现在的阿萨拉共和国,容不下一个可能倒向哈夫克的前朝象征。他必须消失,像从未存在过。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这是底线!否则,救他出来之日,就是GtI对他追杀开始之时!”

银翼迎着他的目光,沉默数秒,缓缓点头:

“明白。我答应老国王的,是保住他儿子的命,给他自由,不是给他复辟的权杖。这点,我担保。”

关于行动方案——

利用魔鬼天气掩护的精锐小队渗透、伪造身份潜入、在哈夫克权力交接的缝隙制造混乱

——三人进行了短暂而务实的探讨。

方案粗粝,布满荆棘,却也勾勒出行动模糊的骨骼。

正题暂歇,房间内紧绷的气氛微妙地松弛了一线。

三个阅尽硝烟、步入中年的男人,因共同的敌人与缠绕的利益暂时同处一室,话题不自觉地滑向更私人的、关于岁月与抉择的暗流。

他们聊起各自的战场。

烈酒无声地注入空杯,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

几杯下肚,佩恩的眼神被酒精和某种深藏的疑惑点燃。

他看向彼得罗夫,带着探究:

“有件事,我一直不解。2026年,你已是阿尔法部队的少校,前途无量。战事最酣之际,你却突然抽身,退居后方,当了近十年的‘教官’。直到2036年世界大战爆发,才在久明将军的……嗯,既有力荐也有某种‘安排’下,重掌阿尔法。为何在那时,选择急流勇退?”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插进了彼得罗夫内心某个锈迹斑斑的锁孔。

他举杯的手悬在半空,眼神骤然失焦,望向虚空,脸上坚硬的线条在灯光下奇异地柔和下来,沉淀出一种被时光磨砺后的疲惫与苍茫。

他沉默良久,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长长地吁出一口带着浓烈酒气的叹息。

“想听这个……又长又沉的故事?”

彼得罗夫抬起眼,嘴角扯起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带着自嘲的弧度,“酒,得管够。要最好的。”

银翼立刻咧嘴一笑:

“简单!”

他起身抓起内线电话,直接接通酒店最高服务专线:

“两瓶你们最好的陈年单一麦芽威士忌,再开一瓶阿根廷本土的顶级马尔贝克。立刻。”

酒很快送达。

彼得罗夫展现出顶级特工的本能:

仔细检查酒瓶密封,甚至用一个微型检测仪扫描了瓶口和软木塞,确认无误,才点头示意开瓶。

琥珀色的琼浆注入水晶杯,醇厚馥郁的酒香在密闭空间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硝烟味。

彼得罗夫端起酒杯,没有喝,只是凝视着杯中流转的光泽,仿佛里面沉浮着他被尘封的十年岁月。

“那是一个……很长,也很沉的故事。”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叙事诗般的重量与缓滞,“如果你们真想听……”

银翼和佩恩无声地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

房间内,只剩下彼得罗夫低沉缓慢的嗓音,以及窗外,南半球夏夜深处,遥远而微弱的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