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岳王府门前。
西乾月从马车上下来时,看到萧贺十分明显地愣了愣,她笑着走上前:“等人?”
“殿下金安。”萧贺俯身行礼后,起身后直言道:“在等殿下,只是没想到殿下不在府中。”
西乾月点头,扫过萧贺身后的人,开口:“带这么多人……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萧贺却先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个信封,双手递上:“这是我们殿下的谢礼,还请公主殿下笑纳。”
西乾月淡淡地扫过它,并不打算接过,道:“萧公子说笑了,无功不受禄,我可没帮皇兄做什么。”
即便被这么直白地拒绝,萧贺也没有将信封收回,他反而举高一寸,再次道:“这是四年前的宫门记录,公主殿下是觉得这份谢礼太薄吗?”
西乾月的眉心皱起:“宫门记录?”
“听闻四年前,秦王曾派人搜查过二皇子去世前后的宫门记录,但无功而返……”
未等萧贺将话说完,西乾月已经抬手将信封拿到了手中。
速度极快,萧贺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一二,信封就已易主。他不在意地收回手,看着西乾月笑了起来:“这份谢礼,公主殿下满意吗?”
西乾月也冷冷地笑了:“这话是威胁?”
萧贺退后一步,拢着自己的衣袖,看起来十分无奈的样子:“殿下这话说的……您送我家殿下大礼,我家殿下给您回礼,这是礼数。”
“那如果我不送呢?”西乾月紧盯着萧贺的眼睛。
萧贺带这么多人的本意是打算直接明抢的。但谁能想到,西乾月根本就没回岳王府,她都没回府,苗娘又怎么可能在这,就算他带人硬闯八成也什么没用。
索性萧贺早有准备,如今也只能试试第二种方案了。
“哦……那萧某的下一句便是威胁了。”萧贺依旧在笑:“您手上的宫门记录,只是二皇子出事之前的。”
这个主意还是萧贺今早出门前想到的。
他一直认为苗娘的尸体无关紧要,杀苗裕才是他的首要任务。他如今抓不到苗裕,但只要苗娘死了,苗裕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在京城出没。
可不知为何,西乾绝实在是对苗娘执着得古怪。得知已死还不行,非要见过她的尸体,还不惜用当年的物证做引。给西乾月透露太多,难免会有一二疏漏,他是真搞不懂西乾绝的想法。
西乾月啧啧称奇:“萧公子好算计。”
萧贺颔首:“殿下谬赞。毕竟您的大礼还没送,萧某也不能让太子殿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不是?”
宫门记录她想要,但苗娘的尸体是绝对不能给的,她只能先诈一下试试。这无非就是要比比看了,到底是苗娘的尸体之于西乾绝,宫门记录之于她,到底哪个更重要……
西乾月勾唇冷笑,越过萧贺向前:“倒是没看出你对太子如此忠心。不过……依我看,萧公子是没有什么合作的诚意了,请回吧。”
萧贺还在考量。
他确实觉得为了一具无用的尸体交出宫门记录毫无必要,但如果没把人带回去,想来自己又会被发作一通。
在西乾月踏上第一阶台阶时,萧贺开口了:“殿下。”
西乾月停在原地,却没转身。
萧贺叹气道:“苗娘换剩下的宫门记录,您总不能空手套白狼。”
没错,西乾月就是打算空手套白狼来着。但话说到这,她基本确定成不了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继续和他虚与委蛇的必要了。
西乾月转头看了眼萧贺,道:“人不可能给你,因为我已经送回去了,你非要人的话,就去秦王府要吧。”
萧贺震惊:“哪里?秦王府?可人不是……”
西乾月挑挑眉:“哦?这算不算萧公子不打自招?”
萧贺垂眸:“殿下说的萧某听不懂。既然公主殿下无意送礼,萧某就不留了。”言罢,挥手带着四十几个侍卫离开。
西乾月也再多说,直接进了岳王府。
她刻意走的慢了一些,花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走到岳王府的后门。后门早有备好的马车等着了,她二话不说,直接上车,重新赶回公主府。
路上,西乾月打开了从萧贺那里得到的信封。里面有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五张纸,如萧贺所说,这显然不是全部。
西乾月一目十行地扫过,基本能确定这就是苗裕提及的,他当初为东宫效力之时用她的身份取得的那些。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她还是将这几张纸仔细地塞回信封,准备晚些时候再仔细看看。
马车缓缓驶入公主府,西乾月下车后就直奔苗裕住处。
苗裕见到她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公主殿下您不是要带小妹……”
西乾月抬手止住苗裕的话:“先不去,太子派人来了。你换身衣服乔装一下,晚些时候领人去你送信的地方看看。”
苗裕得知事态紧急,迅速点头道:“好,那小妹……”
“还有一事。”西乾月打断他,继续道:“西山别苑山下的阵法,你为什么会解?”
苗裕回忆一阵,突然脸色有些扭曲,他尴尬地开口道:“有次一个雨天我去醉春楼,撞到小妹和一个……只能躲起来,仓皇间滚进了醉春楼的一间后院。身上沾满了雨水和泥巴,我就顺手从那桌上掏了两张纸擦拭,然后才发现上面画着的东西。”
西乾月皱眉:“就是夕雾阵?”
苗裕点点头:“是。我本来就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回去琢磨一二后大概也有了点头绪,直到后来……”
“可是醉春楼是西乾绝的地盘。”
西乾月完全不能理解。
如果他的手下中有能解夕雾阵之人,他又何必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死死盯着西山别苑不放,直接上去把人杀了不就是了?
她站在原地犹豫着。苍南在西乾清那……应该不会有事吧?或许西乾清根本都不在秦王府呢?她完全可以先随苗裕一道去探查一下他说的红角井和醉春楼的那个地方,然后再去找他。
如果苗娘已死之事暴露,苗裕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配合。时间紧迫,还是先套取苗裕的消息比较重要。一时半会的,苍南不会有什么事的。
西乾月下定主意:“走,去红角井,带我去你送信的地方。”
常驻红角井的苗裕看向外面的天色,正是清晨,他点头道:“也好,这个时辰红角井会比较安全。”
一些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西乾月问:“需要换衣裳?”
“自然。”
西乾月微笑:“不必了。”
苗裕知道他们这些贵人理解不了红角井的生活法则,开口解释:“殿下有所不知,如果不尽量融入红角井,会被人牲生吃活剥,全尸都难留。”
西乾月没应,示意苗裕跟上出门。
苗裕见她心意已决拒不妥协的样子,急忙要劝:“殿下躲藏和隐蔽是必要的……”
……
一刻钟后。
还在劝谏的苗裕已经说到了口干舌燥,他一边劝一边跟着西乾月转过最后一个转角,突然噤声了:“……”
西乾月指了指前方的一队全副武装的重甲士兵,他们显然已经整装待发,就等西乾月的一声令下。
西乾月回头看了眼没声的苗裕,问:“还用躲藏隐蔽吗?”
被铠甲的光闪到眼的苗裕:“……不用了。”
“我想也是。”西乾月挥手示意出发,一想到上次她去红角井浑身就浑身难受,她语气轻飘飘的:“不长眼撞上来的砍死就是,就当是我为民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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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角井。
还是一样的刺鼻恶臭,一样的难以忍受。不过好在这次,气味的来源不是西乾月本身了。
甫一进入红角井,厚重铠甲的碰撞声就惊醒了躲藏在阴暗里沉睡的人牲。见到此等阵仗,他们如同受惊地动物一样,眼中睡意全无,警惕地往阴影里蜷缩。一有异动,随时就会四散而逃。
西乾月满意极了。上一次就不该听梁丘炎的,直接带兵进来暴力镇压多好。
哪怕是在这住了多年的苗裕,也没见过人牲们受惊成这样的场面,此时的他与周围士兵一样,也套着件重甲,就走在离西乾月最近的地方。
这身装甲对于苗裕来说有些费力,他竭力迈着步跟上,开口道:“殿下,还是得快点看完快点走,这个时间正好是平时他们睡觉的时候,都比较安静。再过一阵蠢蠢欲动的多了,免不了一场恶战。”
西乾月也懂这个道理,趋利避害是本能,自然也有不怕死的。
又走了一阵,苗裕突然停下,指着一座已经荒芜的院落:“就是这。”
苗裕继续道:“印象中,这似乎也是王豪占下的地方,他被我杀了以后,我也不清楚这又被谁占去了。”西乾月点点头,踏进院内。
院内杂草丛生,越过这满院半人高的草丛,西乾月伸手推开了深处的房间。
猜测中随着门开的灰尘四散……没有,蛛网遍布也没有。
这是一间十分破旧的房屋,打眼望去几乎是空无一物。墙壁的边缘能看到漏雨导致的霉斑,门框和窗框都半掉不掉地卡在墙里,更别说日常生活该有的器具了,这里确实看起来荒废已久。
西乾月快步走到屋内仅有的物件——一张木板框架床的一侧,食指蹭过木板的正中间位置。抬起手,指尖轻捻,其上并无一丝灰尘。
“这有人住,搜。”
“是。”士兵们当即开始翻箱倒柜。
苗裕站在一旁,轻声问:“这……或许是红角井的人牲住进来了?这也有可能吧?”
西乾月突然半蹲下来,俯身看向靠近她这一侧的木板床边缘处,这里十分光滑,没有半点凸起的毛刺。再加上这空空如也、没有半点的人味的屋子……难道此人只在床上活动?
西乾月将木板从头看到尾,找到了一处边缘磨得最平整的位置,单膝跪在这张木板床上,开始顺着墙壁敲击,还不忘偏头回他:“人牲也会掩人耳目,故意不破坏院里的杂草?”
“不会。”苗裕挠头,不继续多嘴了。
“咚”。
一个极为空洞的声音在西乾月的敲击下传出,明显敲击的墙板部位是处空腔。
西乾月又在周围敲击了几下确认后,当机立断:“来人,把这砸开。”
木板床被人搬开,几个士兵聚集在西乾月示意的地方。
“轰”“哗啦”……
随着几声闷响,西乾月刚刚敲击的部分被砸出一个一人高的黑暗甬道。废墟中,西乾月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金属活板,显然是被他们暴力损坏的机关。
黑暗的密道中,缓缓飘散出阴湿和煤油的气味。
西乾月皱眉道:“点火把,下去看看。”
士兵们徒手拆了木板床上的几块木料,撕扯下自己的衣摆,迅速做出了几个简易火把。西乾月接过其中一个,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
走过一阵狭窄的通道后,甬道开始越来越宽,也开始有了光亮。再向前几步,竟发现此处被开凿出了一个面积不小的房间,角落处挂着的几盏煤油灯就是亮光的来源。然而通道还在继续向前延伸,隐隐能感觉到从前方吹来的微风。
相比于他们来时外面的那间屋子,这里的家具一应俱全,显然是有人长久居住。
在西乾月四处查看之际,一个士兵迅速走到一旁的桌子旁,伸手摸了摸桌上的杯子。
“殿下!人走不远!”
西乾月眼神一凌:“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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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贺带人回到东宫,他自己却先去了东宫的西南角,那里是东宫豢养的外门势力。
萧贺坐在主座上,食指不停地敲击着桌子,开口道:“你确定苗娘已经死了?”
站在萧贺对面的,是外门名义上的门主赵玉堂。他曾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赤眉会掌权人,因屠杀整整一村人被朝廷缉拿归案。
赵玉堂给自己倒了杯水,也跟着坐下:“你命令下的那么死,我干脆去请了陈公子出马,他肯接手的事,就没有完不成的。你这是怎么了?他没办成?”
萧贺指尖敲击的速度更快了。想到西乾月的反应,他就不禁眉心紧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办成了,但出了点变故。”
赵玉堂看着萧贺的样子啧啧称奇:“怎么?影响到你家太子的计划了?”
“影响到我的计划了。”萧贺敲击的动作微顿:“通知红角井那位,换个地方吧。”
赵玉堂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出事了?”
“没有,以防万一。还有……”萧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带疲惫:“那位爷呢?最近没事吧?”
“好着呢,昨天兴致大发说要去野采,带人去长岚山了,还不知道哪天回来呢。”
“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