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州市中心,清水街道。
这是岭州最老的城中村之一,三年前就已被纳入“棚改+更新”项目,规划拆迁建高端住宅、商办综合体,由恒达系旗下“岭盛置业”主导实施。官方宣传称该项目进度最快、最合规、最具“样板工程”示范意义,甚至在岭州市“两会”中被列为“十大民生工程”。
但李一凡并不相信这些报告。
他没有提前通知市里,也未安排随行媒体,临近傍晚,在仅带秘书丁远的情况下,驱车前往该项目工地突查。车子拐入清水路时,道路两旁多是杂乱老旧的临时围挡,工地铁皮门上挂着“岭盛清水雅苑三期”字样,远远望去塔吊林立,混凝土搅拌声不绝于耳。
工地门口的保安正和几个装修工人闲聊,看到一辆黑色公务车停下,顿时露出戒备神色。
“你们来干嘛的?”一人走近询问,语气不善。
丁远不动声色,掏出证件亮明身份:“省委书记来调研。”
那名保安怔了一下,转身拔腿就往岗亭跑。几分钟后,一名身穿工地红背心的项目经理模样中年人急匆匆跑来,满脸堆笑:“书记大驾光临,真是荣幸啊!我是岭盛置业现场总包,叫曾祥武,今天您怎么……”
“别废话,带我去三期工地看看。”李一凡语气平淡,但不容置疑。
曾祥武赶紧点头哈腰:“好好,您这边请,我们刚浇完六号楼的主体结构,正好可以带您看看……”
李一凡边走边环视四周,整个工地布局混乱,钢筋水泥堆叠不规整,部分楼栋外围已封顶,却连塔吊都未撤,地面泥泞不堪,远处还有几座老居民楼未拆干净,却被新楼“包夹”其中,安全隐患极大。
“六号楼规划多少层?”李一凡忽然开口。
“18层。”曾祥武脱口而出。
“我数了,21层。”
“啊?”曾祥武脸色瞬间变了,磕巴着说,“可能是……临时加建?加了几层复式顶楼……”
“规划变更审批在哪?”李一凡冷眼盯他,“带我去看图纸和备案资料。”
曾祥武哆嗦了几秒,支支吾吾:“书记,我们这……是市里批的……”
“市里哪位领导签字的?住建局还是规自局?有没有省批复的红线调整?有没有环评补充意见?有没有施工图修改备案?”
李一凡一连串发问,让这位“总包”满头是汗,腿都软了。
丁远快步上前,把手机举到李一凡眼前:“书记,这是住建厅数据库提取的项目批文,六号楼原规划为18层,容积率2.6,限高60米。但现在实测已接近70米,严重超标。”
“容积率多出来的部分,算谁的账?”李一凡冷笑。
曾祥武哑口无言。
李一凡继续走入项目部办公区,推开一间简陋会议室,里面贴着最新施工进度图,一张灰尘覆盖的会议白板上写着“红筹融资节点”、“预售回款破1.2亿”、“加推Ab楼复式户型”等字样。更引人注意的是一份打印未盖章的文件:《关于增加三期6号、7号楼顶部三层复式住宅的请示》。
“这是什么?”李一凡问。
“还……还没批……”曾祥武声音几乎听不见。
“没批就盖?”李一凡猛地转身,“你们是觉得岭州没人敢查?还是恒达系觉得,房子卖了就是事实,审批就是走个形式?”
沉默片刻,丁远轻声提醒:“书记,还有更严重的问题。”
他将一份未公开的卫星图像和工地无人机拍摄拼接图在平板电脑上展示给李一凡看。画面中,三期工地与二期住宅之间一条绿化带本应保留,但如今已被围挡圈入施工区域,数台设备正在平整土地,疑似准备加建另一栋塔楼。
“这片绿地是‘市政绿肺带’,属于政府配套建设,不能开发。”丁远补充。
李一凡目光一凛:“谁批的?”
“没人批。”丁远回答,“但现场已施工三周,周边居民投诉不断。”
李一凡深吸一口气。
“召集住建、规自、纪检、城管、环保五家单位,连夜约谈。项目封顶部分全部停工,三期绿化带立即恢复原状,五日内清除围挡。”
“通知岭州市委市政府,明早九点,我亲自主持现场办公会。”
“立刻通知省纪委常委周文泉,派驻纪检调研组即刻入驻岭盛置业与市住建系统。”
“把这几栋楼所有预售客户名单统计出来,我要看详细情况。”
“丁远,从现在开始,岭州省级层面暂停所有恒达系新项目立项,直至纪检组完成专项清查。”
一连串指令下达,空气仿佛凝固。
曾祥武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书记,饶命啊,我们也是上面安排的……项目公司早就入账……贷款也贷了……”
“账,谁批的?贷款谁审的?这些你们心里清楚。”
李一凡没再说一句废话,径直走出会议室,踏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工地上混凝土尚未凝固,违规的钢筋犹如权力、资本与规则的杂交怪物,在暗夜里横行。而今,一道新的利剑,终于落下。
这一晚,岭州震动。
恒达旗下多个项目负责人连夜从岭州出逃,多名地方住建与规自干部被紧急带走谈话。微博与本地论坛出现大量爆料与照片,有市民拍下工地封锁画面,配文:“有人终于动这头怪兽了。”
而李一凡,返回官邸时已是凌晨一点。他披着西装坐在客厅,静静看着手中整理出的项目清单,脸上没有一丝倦意。
他的眼神很平静,仿佛,这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