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雪松香,从淑妃宫墙的螭首砖缝渗出,阿珂将鎏金手炉往太后膝头又拢了三分,铜胎掐丝的缠枝莲纹贴着掌心沁出薄汗。
卯时三刻的晨光筛过鲛绡帐,她垂眸望着金砖缝隙里的光斑心中思量道:
“皇后请安时辰,该到了。
\"去瞧瞧浮碧亭的海棠。\"
太后翻经卷的指尖顿了顿。
翡翠护甲磕出清响。
阿珂福身应是,广袖扫过湘妃竹屏风时,素绢已滑进袖中暗袋。
廊下菱歌正跪在青石板上擦拭砖缝。
阿珂行至三步开外轻咳两声。
小宫女慌忙抬头时。
她已将帕子\"失手\"落在砖缝。
回纹倭结恰好勾住扫帚枝桠。
\"姑姑赎罪!\"菱歌脸色煞白。
阿珂俯身时指尖在砖缝重重一按:
\"仔细些,这料子像淑妃娘娘宫里的。\"
话音未落,皇后步辇的环佩声已穿花而来,她眼疾手快抖开素绢,樱花针脚在晨光里晃出冷芒,又慌忙塞进菱歌袖中。
\"掌事姑姑好眼力。\"
皇后倚着汉白玉栏杆,护甲挑起绢角冷笑,阿珂伏在青砖上。
额头贴着微凉的龙纹浮雕:
\"奴昨日见淑妃娘娘赏过这料子。”
“原以为是宫中新贡......\"
余光瞥见皇后身后女官将绢帕收进漆盒,她腕间银镯轻碰,三短一长的暗号随着风声散入花丛,阿珂立马会意。
皇后听着淑妃二字便没由来的烦心,示意下人离开此处。
申时三刻,尚衣局绣娘的争执声惊飞栖在椒房殿檐角的白鸽,阿珂立在月洞门外,看着雪松香裹着墨气漫出淑妃偏殿。
她早命人将螺钿砚摆在临窗案头,此刻正陪着嬷嬷候在廊下。
\"这针脚绝不是汴梁绣娘的手艺!\"
领头绣娘扯着嗓子掀开竹帘。
阿珂适时轻叹:
\"月初尚宫局才查过宫用织物。”
“莫不是......\"话未说完。
淑妃的惊叫从内室传来:
\"放肆!谁准你们擅闯本宫书房?\"
阿珂疾步抢入,裙摆扫过门槛时暗踢了脚地上的墨锭,墨迹溅上绣娘裙裾。
她立刻变了脸色:\"还不快给娘娘赔罪?”
“这倭国螺钿砚若是污了......\"
余光瞟见女官盯着砚台的瞳孔骤缩。
她知道郑吣意算得极准。
今日正是淑妃临摹《心经》的日子。
酉时梆子响过,阿珂端着妆奁迈进淑妃寝宫,新来的小宫女攥着木梳的手在发抖,她笑着接过:\"莫怕,姑姑教你。\"
指尖在奁底夹层轻按,倭国眉黛便滑进掌心,当妆奁翻倒的脆响炸开,她扑过去时故意让银镯磕在青砖上,叮叮两声惊醒了廊外偷听的侍卫。
\"这、这怎么会......\"
阿珂抖着声音抓起眉黛。
\"前日内务府才清点过......\"
眼角余光却见皇后身边的嬷嬷快步上前,从其手中夺过证物。
她适时踉跄着扶住妆台,袖中郑吣意的密信已悄然落入炭火,化作灰烬时正与窗外飘落的海棠花瓣融为一体。
子夜的永寿宫烛火摇曳。
太后摩挲着翡翠护甲:
\"阿珂,你主动请调浣衣局。”
“倒让哀家意外。\"
阿珂伏在青砖上。
额头贴着沁凉的地面:
\"老奴伺候娘娘二十载。”
“也该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她余光瞥见案头新呈的密奏,素绢上的樱花针脚在烛火下泛着血光,那正是今早皇后呈给太后的\"证据\"。
出了宫门,阿珂攥着沈三娘递来的钱袋转身,腕间银镯内侧的\"局\"字硌着掌心。
远处淑妃宫灯火次第熄灭,唯有永寿宫的宫灯依旧明亮,她忽然想起郑吣意的话:
\"要让火烧得干净,就得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添柴的人。\"
晨雾渐起时,浣衣局的梆子惊起寒鸦。
阿珂浸在皂角水里的手顿住,水面漂着半片绣着樱花的绢角,正是她今早当着太后的面\"烧毁\"的证物。
涟漪荡碎月影,她望着宫墙上方泛起的鱼肚白轻笑出声,原来这盘棋里,连灰烬都能化作新的棋子。
画面闪回后,谢淮钦立在塌了半边的神龛前,垂眸望着手中沾血的文书,那是从阿珂贴身丫鬟处得来的密信。
郡主这等抽丝剥茧的手段,便是大理寺丞也未必能及。\"
郑吣意冷笑一声道:
\"大人倒是好兴致,还有闲心论这些。\"
谢淮钦默了片刻,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搁在香案上上道:\"你与我在此处谈论许久,过了午膳都不曾进食,该饿了。\"
郑吣意盯着那油纸包,将脸别了过去:\"大人既已与我和离,何必再做这些。\"破庙外忽起一阵狂风,卷起满地枯叶扑进门槛。
谢淮钦望着她紧攥成拳的手,弯腰将酥饼往前推了推,广袖扫落案上积尘:
\"此前合离.....未与你商量,是我不对。”
“如今既已说开,莫再与我置气可好?”
话未说完,谢淮钦耳尖微动,靴跟碾过碎瓦的脆响让她倏然旋身,广袖如幕,将郑吣意堪堪笼在身后:\"有马蹄声。\"
郑吣意冷笑一声,素手攥着裙摆要往旁闪:\"谢大人当我是...\"尾音戛然截断。
谢淮钦后退半步时不慎踩住眼前人的裙裾,绸缎撕裂声里,郑吣意踉跄着撞进怀中。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谢淮钦能看清她美眸中的暖光,而郑吣意撞得发昏,抬眼正撞进眼前人骤然收紧的墨色瞳孔。
就在谢淮钦撑在案几上的手指泛白,刚要开口说话,庙门被\"吱呀\"地推开。
\"郡主!外面...\"嫣儿慌张地跨了进来,看见这番景象,小丫鬟赶忙地捂住眼急切道:\"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瞧见!\"
郑吣意这才回过神来,猛地推她胸膛,谢淮钦后退半步撞翻供果盘,橘子滚过青砖发出骨碌碌的回响。
\"何事?\"
她理着歪掉的簪子。
声音比庙外的风还冷。
嫣儿从指缝里偷瞄:
\"郡主,官道上来了辆骡车,车辕上挂着的铜铃不响,哪有赶路不驱虫的?”
““那车帘绷得像铁板里头铁定藏着兵刃。”
郑吣意打量四周道:“此刻出去必撞个正着,若被认出身份,传扬出去恐怕惹祸上身。”
话落,谢淮钦突然蹲身,靴跟碾过青砖缝隙的铜绿,将指尖叩击斑驳的地砖,在神像底座某处顿住——裂纹里嵌着半枚锈蚀的铜环。
“机关在这。”
暗格应声弹开时扬起陈年灰尘。
她转头看向二人。
“暗室不大,只能委屈二位与我挤挤。”
嫣儿率先钻了进去,郑吣意却被谢淮钦扣住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纱传来:
“你裙摆太长,先进。”
她红着脸转身,后腰擦过她胸膛的瞬间。
听见谢淮钦急促的吸气声。
逼仄的暗室内,郑吣意后背紧贴着眼前人起伏的胸口,谢淮钦揽着郡主腰的手攥着软剑,剑身冰凉的弧度压在她小腹。
嫣儿蜷在角落咬住帕子。
\"吁——\"骡车在庙外刹住。
车辕吱呀声里滚落七道黑影。
为首的刀疤汉子踹开半腐的木门,铁锈味混着汗臭扑进庙内:\"弟兄们,上头这批铁器赶得急,在这歇脚半个时辰。\"
话落,众人便开始准备坐下。
此时,刀疤男走到香案边道:
\"前儿漕帮在青枫渡翻了船。”
“防着有人劫道,大家先莫歇息。”
“搜搜庙起。”
\"老大,真要搜?\"
外头传来兵器碰撞声。
\"这破庙连耗子都...\"
\"啰嗦!\"刀疤男的皮靴碾碎青砖。
\"仔细神像后头!\"
郑吣意感觉谢淮钦的心跳震着自己后背,揽着腰的手突然收紧,靴声逼近时,后腰撞上她微曲的膝弯,发间簪子擦过眼前人下颌。
\"别怕。\"耳语混着香落进耳畔。
掌心却悄悄将软剑递到她手中。
\"老大,真没人!\"
\"那还不快清点铁器?”
\"王大人这批货要运去江南...\"
待脚步声渐远,郑吣意憋得面红耳赤,她偏头时鼻尖擦过谢淮钦的唇瓣,气若游丝:\"谢...谢淮深,你莫要...\"
“郡主,可是热?\"
眼前人故意将呼吸喷在她汗湿的耳后。
箍着腰的手臂又紧了三分。
郑吣意怒极,绣鞋狠狠碾上此人靴面。
暗格里闷哼混着布料摩擦声。
嫣儿偷瞄这光景,帕子都快咬出个洞。
庙外骡车轱辘声渐远,郑吣意浑身汗湿的绸缎黏在谢淮钦衣襟上。
她终于松开手,却留了片温热在她腰间:\"郡主的力道,倒是比几年前...\"
\"住口!\"郑吣意撞开暗格门,一脸怒意。
嫣儿咬着唇憋笑,映得谢淮钦揉着脚背的模样,倒像个得了便宜的孩童。
谢淮钦揉着被碾的脚背轻到窗边。
\"车辙往城西官道去了!”
郑吣意也疾步上前查看,发间银簪却勾住广袖,谢淮钦垂眸替其解缠,指腹擦过她耳后时压低嗓音:\"方才'王大人'三字,极有可能便是御史大夫王崇之。”
\"城西乱葬岗通漕运暗线。”
“若这批铁器真是...\"
\"淑妃母家私运。\"郑吣意突然抬眼道。
\"皇后早恨透了淑妃恃宠而骄,正愁抓不住把柄,此刻铁器定未行出汴京,若让阿珂将此事让皇后知晓…….\"
\"你想借刀杀人。\"
谢淮钦剑指在尘土划出漕运图。
\"让皇后顺藤摸瓜截获军械。”
“届时人证物证俱在。”
“淑妃一党再无翻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