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心意,滚烫得让他几乎不敢触碰。
他沉默了。
这沉默持续了大约十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在这十秒里,林纾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无数个并肩作战的画面。他想起了在办公室里,两人为了一个疑点争论到面红耳赤,最终却又因为找到了突破口而相视一笑的默契;想起了在抓捕现场,她冷静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为他指引方向、规避风险的信赖;也想起了那次连续加班三天后,她递过来的一杯热咖啡,和一个带着黑眼圈却依旧明媚的笑容。
他必须承认,李佳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性,无论是作为同事还是作为一个人。她聪明、漂亮、能力出众,并且有着一颗正义而坚韧的心。她像一束光,能照亮这个行业里太多的阴暗和疲惫。
但是……
林纾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能坠入深渊。他的世界,早已被那些灰色的案件、无尽的追捕和沉甸甸的责任所填满。他的心,就像一间常年紧闭的屋子,窗户上积满了洗不掉的尘埃,已经很久没有阳光能够真正照进来了。他早已习惯了与黑暗为伴,习惯了将所有的情感都压缩在理性的框架之内。他没有信心,也没有资格,去接纳一份如此真挚而热烈的感情。将她拉进自己的世界,对她而言,或许并非幸事。
那对他,对她,都是一种不负责任。
他终于抬起眼,迎向李佳那双写满期待的眸子,眼神清澈而坦诚,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歉意。
“李佳,”他开口,声音比平时要柔和一些,却也带着一种无法动摇的坚定,“谢谢你。你的这份心意,我很感激。”
他没有去碰那个盒子,只是将双手平放在了桌上,这是一个表示坦诚、不设防,却也带着距离感的姿态。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一个非常出色的警察,也是我最信赖的搭档和战友。”他斟酌着词句,力求每一个字都精准而温和,像一个外科医生,试图在不造成更大伤害的前提下,切除那份不合时宜的期盼。“这次的案子,如果没有你,我们不可能这么顺利。能和你一起共事,我感到很荣幸。”
先给予最充分的肯定,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此刻唯一正确的。
李佳的眼睛里,那团燃烧的火焰似乎因为他的肯定而跳动得更明亮了一些,她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等待着他最重要的下文。
“但是……”林纾顿了顿,这两个字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像一块巨石砸碎了冰面。他看到李佳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对我来说,我们的关系也仅限于此。我……现在的全部重心,都在工作上。或者说,我的生活里,除了工作,已经很难再容纳下其他的东西了。我没有考虑过,也没有精力去考虑其他。”
他的话语很诚恳,没有丝毫的敷衍。他将自己的内心剖开了一角,让她看到了那片被案件占据的、略显荒芜的风景。
李佳脸上的表情,在林纾说出“但是”的那一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极力想要维持镇定,却又无法完全控制的细微崩塌。她眼中的光,像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过,剧烈地摇曳了一下,然后,一点一点地、无可挽回地黯淡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沉寂的灰烬。
她努力地牵动嘴角,想要挤出一个像平时那样爽朗的微笑,但那笑意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像一张被水浸透的脆弱薄纸,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我明白了。”她说。
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周围的嘈杂声淹没,却又无比清晰地敲在了林纾的心上。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她缓缓地伸出手,将那个深蓝色的小盒子,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拉回到了自己面前,然后放进了包里。整个动作,充满了克制的、安静的仪式感,像是在亲手埋葬一份刚刚萌芽的心情。
再抬起头时,她脸上的笑容已经稳定了许多,只是那笑意再也达不到眼底了。“没关系,林队。是我唐突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重新给自己披上了那件坚硬的职业外衣,“你放心,我分得清工作和生活,这件事不会影响我们以后在工作上的配合。”
两人继续吃饭,但空气中那根名为“尴尬”的弦,已经被彻底拨响了。
之前轻松愉快的氛围荡然无存。酸菜鱼的鲜美、锅塌豆腐的香嫩,此刻在口中都变得有些索然无味。林纾试图找些工作上的话题来打破这沉闷,他提起证物科那边对缴获手机的技术分析有了新进展,但李佳只是简短地回应着“嗯”、“好的”、“知道了”,每一个字都礼貌而疏离,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一顿饭,在这样近乎窒息的沉默中,终于吃完了。
林纾在服务员拿来账单时,主动伸手接了过来,用手机扫码结了账。
“说好了我请的。”李佳蹙了蹙眉。
“这顿应该由我来请,”林纾语气温和地解释道,“不为别的,就当是庆祝我们联手,把c-7仓库这个大案顺利侦破了。”
他巧妙地,也是最后一次,将这次晚餐的性质,牢牢地定义在了“工作庆功”的范畴内。
李佳没有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
走出餐馆,夜晚的凉风迎面吹来,让两人都清醒了几分。街边的霓虹灯闪烁着,将马路映照得五光十色。
“我送你回家吧。”林纾看了一眼路边,提议道。这既是出于绅士风度,也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歉意。
李佳却摇了摇头,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用了,林队,”她脸上挂着客气而疏远的微笑,“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很方便。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气氛,已经降至冰点。
这场关于个人情感的博弈,以一种最平和也最残酷的方式草草收场。没有争吵,没有嘶吼,只有心照不宣的退避和无法消解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