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谕使听罢抚掌而笑:潘将军这么一说,倒真勾得人饥肠辘辘了。既如此,便劳烦将军不要太破费了,就随随便便的备上三五十道菜肴好了,若有擅歌舞的美人,也速速唤来助兴。对了,你们擒获的喀喇汗王子,也一并带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说罢伸了伸懒腰,径自往中军大帐去了。
帐中诸将面面相觑,皆为这三五十道菜犯难,更不知道从哪里找歌姬。潘凤苦笑道:宣谕使大人倒会使唤人,仓促之间,教我上哪儿凑这许多的菜?
柴无畏却笑道:这有何难?我们的饮食文化博大精深,莫说三五十道,便是百八十道也不在话下。 见众人皆睁大双眼,一脸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他。
他便道:就拿这个大白菜来说吧,就能做出很多花样来:炒制的有醋溜白菜、鱼香白菜、白菜炒粉条、猪肉白菜炖粉条、白菜豆腐煲、干煸白菜;做汤可成香菇白菜汤、白菜豆腐鱼头汤、白菜鸡蛋汤;凉拌则有凉拌白菜丝、白菜拌粉丝......
萧天凤接口道:对对对,还能腌白菜呢?腌白菜,还可分辣和不辣的。拌大蒜的和不拌大蒜的。
潘凤也恍然大悟地说:“我家地窖里的萝卜白菜还有好几十斤呢,若是按照这个标准我倒也可以给他准备百八十道菜。”
一旁被擒的喀喇汗王子阿尔斯兰听得垂涎欲滴,景悔和尚见状,笑问:王子殿下,贵国以大白菜入菜,可有什么独特做法?
阿尔斯兰苦叹摇头:我邦不擅烹饪,最多煮个白菜汤,或洗干净,做个沙拉。
张忠奇道:沙拉?啥是沙拉?
周侗见多识广,解释道:便是将菜蔬生切,以酱汁调和,类似我朝的凉拌菜。
众人恍然,潘凤遂对李主簿道:既如此,便按方才所说备菜吧。
李主簿领命,匆匆往厨房去了。
周侗忽问:如今吃食已有着落,只是特使要的歌姬...... 潘将军,营中可有人选?
潘凤自信一笑:周将军放心,我铜门关虽小,却还有十余营妓,皆为年轻貌美的女子,定能让特使满意。
萧天凤满脸疑惑地问:“边城穷成这样,怎么还养着这么多营妓啊?”
潘凤叹了口气,神情哀伤地说:“要不是活不下去了,哪个姑娘愿意抛头露面干这行呢?这地方穷人太多,好多年轻姑娘实在没活路,才不得不走上这条路的啊。”
大家听了,都默默不说话,生怕再听到更多让人难过的事。
众人听罢,皆默然不语,生怕再闻更多辛酸。
(注:营妓制度最早出现在春秋时期的吴越两国。当年越王勾践为了训练死士复仇,把一批寡妇集中到 “独妇山”,供士兵慰藉,算是营妓的源头。到了汉武帝时期,匈奴频繁侵犯边境,士兵长期驻守边疆苦闷寂寞,汉武帝便挑选了数千歌舞伎女随军出征,专门为军队服务,从此正式形成了营妓制度。虽说朝廷规定她们只负责表演歌舞,但军队里纪律松散,实际操作中很难不越界。这种制度一直延续了 1200 多年,直到明代才彻底消失。后来二战时期某些国家强征妇女充当慰安妇的野蛮行为,虽然和营妓制度源头有些关联,但性质更加恶劣残暴,这里就不多说了。)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待菜肴上齐,宣御使平日里山珍海味吃惯了,此刻面对素净的白菜萝卜,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潘凤举杯相敬,面上堆起笑意:“咱们这边疆苦寒之地,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大人。不知这些粗茶淡饭,大人可还吃得惯?”
宣御使抚着圆滚滚的肚子,似笑非笑道:“虽说是些糙食,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潘凤爽朗大笑:“既然合您口味,就敞开了吃!管够!要是没吃完,包起来带走也行!”
话音未落,宣御使面色骤变,狠狠剜了潘凤一眼,重重将筷子拍在桌上,脸色阴沉如水。一旁侍卫立时怒喝:“大胆潘凤!怎敢如此无礼!莫不是在讥讽我家大人吃不起这腌臜菜蔬?”
席间气氛瞬间凝固,众人僵在原地,手中碗筷停在半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潘凤见状不妙,急忙向李主簿投去求助的目光。
李主簿强挤出笑容,举杯赔罪:“宣御使大人恕罪!我们这些边关汉子,整日里风餐露宿,说话直来直去,并无冒犯之意。潘将军的意思是,若大人吃不完,可以兜着走,回家慢慢吃!”
这番解释非但没平息事端,反而激怒了侍卫。那侍卫 “啪” 地拍案而起:“李主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主簿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摆手辩解:“您别误会!学生不是那个意思...... 寒窗苦读数十年,怎连句话都说不利索了!宣御使大人,您千万息怒!您瞧我,年逾不惑,还困在这穷乡僻壤,做这些抄抄写写的工作......”
说着说着,竟悲从中来,落下泪来。这泪水里,既有仕途不顺的无奈,也有说错话得罪人的惶恐,更有半生漂泊却一事无成的凄凉。
宣御使瞥了他一眼,突然冷笑出声:“李主簿,何必如此?大宋朝,不杀文官,死不了人的!”
这话说完,李主簿哭得更伤心了。众人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
李主簿 “扑通” 一声瘫坐在地,潘凤急忙上前搀扶。他却推开潘凤,强撑着站起身,向宣御使深深一揖:“大人误会了。我并非怕死,不然也不会来这边疆。我只是感慨岁月无情,您看我,鬓角斑白,腰背佝偻,我是澶渊之战那年的进士,这一转眼,已经在这边疆苦地做了近二十年的军营主簿了,至今却还是一事无成。陛下恐怕早把我忘了......”
柴无畏急忙劝阻:“李主簿,你别再说了,你喝醉了!”
李主簿却摆了摆手:“不,我没醉!这些话我憋了好些年了。敢问宣御使大人,今年贵庚?”
“三十二。” 宣御使淡淡答道。
李主簿擦了擦眼泪,苦笑道:“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说罢,深深作揖三次,摇头叹息着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念叨。
“若我不是澶渊之战前夕的进士,而是像您一样是天降天书以后的进士,是不是也能为陛下寻些祥瑞吉兆,是不是也能得到陛下的宠爱,留在京城飞黄腾达呢?”
侍卫见状,怒不可遏:“这等狂徒,竟敢如此无礼!待小人教训教训他!” 正要追上去,却被宣御使抬手拦住。
“别动他。” 宣御使神色凝重,长叹一声,“我懂他的苦。半生漂泊,兢兢业业,却壮志难酬,怎能不悲?”
说罢,低声吟诵起陆游的《书愤》: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听完宣御使的吟诵,酒席变得愈加的沉默,潘凤紧紧按着宝剑的手也渐渐松开了。虽然听不懂宣御使的诗歌,却也读出了李主簿的无奈。
吟罢,宣御使摇头苦笑:“功名利禄,功名利禄啊。我们这些站在风口上的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去轻视和嘲笑一个一心一意,兢兢业业,报效国家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