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轻叹:那日同尺尊公主谈过之后,我连着七日没与你祖父说过一句话。
萨玛文成蹙眉不解:那他知错了?再没为难尺尊祖母?
文成公主缓缓摇头:没有。他依旧日日催着尺尊公主赶工期。
萨玛文成更糊涂了,他竟没察觉你在生气?
文成公主苦笑一声:他没察觉。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时间顾忌我的情绪 —— 他太忙了。国中内外的矛盾像乱麻似的缠在一处:奴隶与大族的积怨,王权与神权的角力,佛教与苯教的相争,还有各族各部之间的龃龉…… 日日都有解不完的结。你祖父得在各方势力间走钢丝,稍一失脚,便是万劫不复。
“那您心软了么?和祖父和好了么?”
“没有!”
“那您和他吵架了?”
“那您如何表达您的生气呢?”
“也没有,我只是一连一个月都没有和他说话。”
萨玛文成有些崇拜的看着文成公主说道:“哇,祖母可真是霸气十足啊!你保护尺尊祖母反抗祖父的样子实在是太帅了!”
文成公主虚弱的笑了笑:“哈哈哈,哪里是帅啊?不过是儿女情长的小情小爱而已。你的祖父松赞干布他是英雄,他爱的是吐蕃的人民,若我不能像他那样做到心胸宽广,一直儿女情长下去,那我还配得上大唐的公主称号么?还配得上做你祖父的赞蒙么?”
萨玛文成疑惑的问:“所以你们和好了?”
“当然要和好啊!”
话音未落,文成公主已沉入悠远的回忆。
几日后的饭桌上,案上摆着糌粑配酥油茶、麦仁粥、野果拌酸奶,还有烤得焦黄的青稞饼、风干牛肉丁,以及几样鲜嫩蔬菜。
松赞干布边吃边笑:能有这般丰盛的吃食,文成公主当居首功啊。
尺尊公主忙接话:赞普的汉语越发标准了。
我身为大唐皇帝的女婿, 松赞干布眼梢带笑,如果连汉话都说不流利,那是要被老丈人笑话的?
随后松赞干布把手放在胸前朝着长安的方向深深施礼道:“天神啊,感谢你,感谢你将文成公主赐给了我,又让他带来那么多先进的东西,帮助吐蕃发展。天佑吐蕃、天佑大唐、天佑黎民百姓,让斗争停止,让百姓安康!”
说笑间,他眼角已瞟见文成公主眉宇间凝着寒气,分明是不快活。于是更恳切地夸赞:自从赞蒙带来粮种菜种,又教了新的耕种法子,我吐蕃粮食增产,人口渐多,国力蒸蒸日上。赞蒙于吐蕃而言,便如高原上的山川湖泊、日月星辰,护佑着万千子民。
面对吐蕃最高领袖这般盛赞,文成公主却一言不发,眼神冷得像结了冰。
松赞干布转头看向尺尊公主,面露疑色,问道:文成这是怎么了?
尺尊公主有些发慌,小声道:赞蒙许是…… 吃醋了。
吃醋? 松赞干布一愣,难道是因我要娶娘?白玛拉姆?
尺尊公主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两人。
松赞干布脸色微变,忙解释:那不过是场政治联姻。韦氏、没庐氏、苏毗氏,他们都是吐蕃的柱石大族。若失了他们的支持,便如大殿抽去梁柱,大树断了深根,苍鹰折了羽翼。我尊贵的赞蒙,你该懂你的丈夫的,我心怀天下,又岂能是贪图美色的小人?
尺尊公主悄悄扯了扯文成公主的衣襟,想让她消消气,可她依旧端坐不动,既不言语,也不动筷子吃饭。
松赞干布沉默了片刻,又笑道:不对,赞蒙不会为此生气。你是天可汗的宗室之女,聪慧过人,见识远超常人,又怎会困于儿女情长?说罢,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而生气?
这话像火星点着了炸药,文成公主猛地抬眼,目光直刺着他:大唐宗室之女?大唐宗室之女?仅仅是因为我是大唐宗室之女么?若我不是大唐宗室之女,又岂能配得上你这位高原霸主?
说罢,她猛地拂袖离席。
松赞干布正要追上去,却见卫兵慌慌张张闯进来,大喊:不好了赞普!象雄有人反了!
松赞干布怒喝:是谁如此大胆?难道他们都没看见尚囊、禄东赞等人的下场?难道他们也想落得身首异处、挫骨扬灰的下场?
卫兵 “咚” 地跪在毡毯上,羊皮靴底蹭过羊毛的声响都在发颤,声音抖得像风中经幡:“他们…… 他们举着涂了狼血的苯教权杖,喊着‘驱佛复苯,还我象雄圣土’!还有更狠的 ——‘诛灭佛徒赞普,重立苯天祭坛’!”
帐内铜灯猛地晃了晃,灯花噼啪炸响。松赞干布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指骨在昏暗中泛着青冷的光。他身披的虎皮纹披帛滑落肩头,露出宽阔的脊背,古铜色皮肤下肌肉贲张如蓄势的雪豹。本该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怒江般的怒涛。
“妖言惑众!” 他低吼时喉结滚动,脖颈间的松石项链碰撞出急促的脆响,“我引入佛教,难道不是要削去那些用活人献祭的野蛮教条?让奴隶能抬头看天,让部落不再为神权自相残杀!只有将那混乱野蛮的部落联盟改造成尊卑有序的吐蕃帝国,我们才会强大,人民才能过上好的生活?” 他忽然按住案几,紫檀木桌沿被按出浅浅指痕,“去传柴将军与桑将军,告诉他们 —— 赞普的刀,好久没饮过叛贼的血了!我要让他们感受到来自天神的怒火!”
说罢,他转身时披风扫过铜灯,灯芯爆出一串火星。那背影依旧挺拔如布达拉山的孤松,只是谁也没瞧见他迈出帐门时,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按住了隐隐作痛的心口。
这场叛乱像一场连绵的暴雪,无数个吐蕃战士死于战场,才终于渐渐地平息了叛乱。
松赞干布的寝帐总是亮到最晚。酥油灯把他的影子投在毡墙上,时而被风扯得细长,时而蜷缩成疲惫的团。文成公主捧着温热的青稞酒站在帐外,看见他伏在案前批阅文书,乌发中夹杂的银丝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曾经能拉开三石强弓的臂膀,此刻正微微颤抖着捏紧狼毫,指腹磨出的厚茧蹭过羊皮卷,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想起初嫁时,他笑着亮给她看手臂上的腱子肉,说这是能为她劈开雪山的力气。那时他眼角的刀疤还带着淡红,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像头骄傲的小狮子。可如今,那道疤已凝作深褐,眼下的青黑比藏北的夜空还要浓重 —— 他才二十七岁啊!脊背竟已微微佝偻了。
是啊,这些年他扛着的,分明是整个高原的风雪。吐蕃内部的重重矛盾,他如履薄冰般周旋。他比谁都清楚,稍有差池,便会如父亲一般死于非命。何止于此?恐怕整个高原都要重陷分裂混战,届时血流成河、堆骨成山,家族数代百年攒下的基业,也会一朝付诸东流。真到了那一步,他死后又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冷战已持续一月。温柔的文成公主再也忍不住了。
帐帘被轻轻掀开时,松赞干布并未抬头。文成公主将酒碗放在案边,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背,冰凉得像刚从雪水里捞出来。她解下身上的羊绒毯,踮脚披在他肩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案上熟睡的文书。
“唔……” 他忽然动了动,睫毛上沾着的疲倦簌簌落下。睁眼时,那双曾映过长安繁花的眼眸先是闪过一丝警惕,看清是她后,骤然软下来,像被暖阳融开的冰湖。
“赞蒙……” 他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磨过,抬手想碰她的脸,却在中途停住,指节悬在半空微微发颤,“是我不好。这些日子……”
话未说完,已被温热的泪砸在手背上。文成公主再也忍不住,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砸在他手背上、案上的羊皮卷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她扑进他怀里时,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酥油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阿爸啦……” 她哽咽着用刚学会的吐蕃语唤他,这是私下里才叫的昵称,“你又何必这么辛苦呢?若是累坏了身子……”
松赞干布浑身一僵,随即用尽全力抱紧她,仿佛要将这个来自长安的暖炉揉进骨血里。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粗糙的胡茬蹭得她发间发痒:“等平定了象雄余孽,我就带你去纳木错看湖。你不是说想看天鹅吗?那里的天鹅能载着人飞。”
她在他怀里哭得更凶,听见他强压着咳嗽,胸腔的震动透过衣襟传来,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别骗我了,” 她攥紧他胸前的衣襟,指腹摸到那道被箭射穿过的旧伤,“你昨夜又咳血了,我在帐外都听见了。”
他忽然沉默了,只是更紧地搂住她,让她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帐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毡帘缝隙钻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 他的手布满伤痕,她的手戴着精致的玉镯,却在这一刻紧紧扣在一起,像雪山与湖泊,终究要在高原上依偎成永恒
文成公主已然下定决心,要倾尽心力助吐蕃崛起,让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真正成为高原霸主。
于是,她协助尺尊公主修建大昭寺,又亲自主持修建小昭寺。她庇护从西域与中原前来传教的僧侣,主持翻译经文,推动佛教在吐蕃的传播与发展;同时持续从中原引进先进生产技术 —— 包括农耕方法、纺织技艺、建筑工艺等,不仅推动了吐蕃农业与手工业的进步,更极大改善了当地的生产生活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