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延儒接到崇祯口谕踏入乾清宫的那一刻,他的心头猛地一紧,定睛看去,只见今日的崇祯与往日大不相同。
崇祯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原本萎靡不振的精神却似乎在瞬间焕发出了光彩,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激发。
周延儒心头一震,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隐隐觉得,那个曾经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少年天子,似乎又回到了眼前。
“臣周延儒见过陛下”,周延儒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按照宫廷礼节跪地行礼,同时垂下眼帘,不敢过多地打量崇祯。
崇祯端坐于上首,他的心情同样复杂万分。
这半年来,他几乎没有怎么插手朝政,这让崇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祖父——万历皇帝。
那个三十年不上朝的天子,正是因为他的长期缺席,才导致大明王朝逐渐走向衰落。
崇祯深知这一点,因此他紧紧抓住朝廷大权,不肯有丝毫松懈,他坚信,只要自己勤政爱民,大明必定能够迎来中兴的曙光。
乾清宫内,烛影摇曳,寂静得能听见烛芯轻微的噼啪声,崇祯帝沉默良久,沉重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跪伏在地的周延儒身上。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周爱卿请起,赐坐!”。
“谢陛下隆恩”,周延儒恭敬地应道,缓缓直起身,动作带着文官特有的谨慎。
他接过小太监搬来的矮凳,只挨着半边坐下,腰身微躬,垂首敛目,姿态恭谨到了极点。
崇祯清咳一声,打破了殿内的沉闷,目光锐利地投向周延儒:“周爱卿,如今国事维艰。西南夏贼猖獗,关外鞑虏虎视,草原蒙古亦不安分,更兼腹地流贼蜂起,遍地烽烟,你身为首辅,可有良策安邦定国?”。
周延儒心头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被证实了——那个事必躬亲、焦躁多疑的陛下又回来了。
他心底不由得涌起一阵无力与厌倦,才过了几天不被步步紧逼的日子?难道又要回到那如履薄冰、动辄得咎的境地?
一个念头闪过:不如再次告老还乡?这大明王朝,真真是一艘千疮百孔、难以驾驭的破船!然而,皇帝的垂询不容回避。
眼前这位天子,对武将或许束手,但处置起文官来,手段之酷烈令人胆寒。
他连忙起身,深深一揖:“回陛下,臣以为,只要我大明君臣同心同德,上下一心,励精图治,定能……”。
“够了!”,崇祯猛地一拍御案,暴喝声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将周延儒后面那些空洞的套话硬生生截断,“都到了这般田地,你还用这些冠冕堂皇之词来搪塞朕?真当朕是昏聩可欺之辈吗?”。
“臣……臣惶恐!臣该死!请陛下恕罪!”,周延儒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额头触地连连叩首请罪。
崇祯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那股偏执的光芒愈发炽盛,他死死盯着跪伏在地的周延儒,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
这段时间,他反复研读有关夏国的情报,对其某些富国强兵之策虽心有戚戚,但更让他耿耿于怀的,是夏王秦思源麾下如苏明哲、雷虎那般能文能武的干才。
他认定,若自己也有此等股肱之臣,何愁大明不兴?
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崇祯的声音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周爱卿起来吧,你好歹是百官之首,不必如此跪来跪去”。
周延儒又磕了个头,才慢慢爬起来,垂手侍立,心中却在疯狂腹诽:你有本事学学夏国啊!免了这劳什子的跪礼!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夏国律法虽严,可俸禄丰厚,上朝议事无需跪拜,更不必三更半夜就爬起来,只要恪尽职守,也不用日夜提防一个喜怒无常、随时可能翻脸的主子。
他不知道的是,这便是秦思源堂堂正正的阳谋!他故意不封锁夏国实情,正是看准了这是个比烂的世道。
只要夏国做得比别家稍好,自然能吸引人心,可这“好”,旁人却难以效仿——谁会甘愿放弃手中的特权?免了文官的跪礼,那庶民呢?太监呢?
夏国那句“人人平等”,更是崇祯乃至满朝文武都绝难接受的禁忌。
周延儒起身后不敢再坐,心知今日注定难熬。他暗暗咬牙,索性豁了出去:“陛下,大明积弊已深,危如累卵,臣……臣亦感力不从心,军国大事,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他本想说“才疏学浅,乞骸骨归乡”,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终究舍不下这权势,更怕触怒眼前这位反复无常的天子,招来杀身之祸。
崇祯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但这次竟罕见地没有发作。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思虑已久的策略:“眼下东南郑芝龙,尚算忠心王事,且曾力挫西夷,朕意,加封其为伯爵,爱卿以为如何?”。
周延儒心头又是一凛:这是要动手斩断夏国的商路命脉了!夏国崛起之路清晰可见,其财赋根基全系于商贸。
一旦掐断其通往江南的商道,夏国财源必将大损。
更关键的是,夏国实行军政分离,庞大的军费开支全赖夏王私库支撑,此乃其稳定基石。
若夏王财力不济,势必要政务院分摊,这套精密的体系必生裂痕,夏国内部恐生变乱。
然而,他深知夏国商队背后是精锐水军伪装护航,郑家水师加上朝廷那点水师,真能撼动夏国水师?过往大明水师全军覆没的惨败犹在眼前。
罢了罢了,周延儒此刻已是心灰意冷,破罐破摔:江山是皇帝的,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大不了再辞官归隐。
即便夏国得了天下又如何?总不至于杀尽前朝旧臣,为安抚人心,说不定还能捞个闲职俸禄。
想到这里,他躬身应道:“陛下圣明烛照,臣附议”。
崇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老狐狸今日竟如此顺从?他按下疑惑,继续道:“还有,新军已成,朕意,命孙传庭率两万精锐,即刻南下坐镇南京,爱卿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