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信纸往案上一放,抬眼看向王师爷,声音里带着沙场历练出的锐利:“你家巡抚这信,写得倒是含蓄,想投降便直说,何必绕这么多弯子?”。
王师爷脸上丝毫不见慌乱,反而再次拱手,语气恳切:“回将军,我家大人说了,此事并非单纯的归顺,而是‘和则两利’”。
“夏军虽锐不可当,但若要在江北站稳脚跟,总得有熟悉当地情形之人相助,我家大人在湖广经营多年,麾下亦有可用之人,正能为夏军效力”。
“若将军觉得此事难决,不妨将信中之意禀明夏王殿下,请殿下定夺”。
他这话既给了吴胜利台阶,又点出了苗胙土的价值,句句都在权衡利弊,倒像是在谈一笔买卖。
吴胜利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目光落在帐外跳动的篝火上,沉吟片刻。
他抬眼问道:“既然如此,那长沙城怎么办?苗大人不会还想保留长沙城吧?”。
“不敢。”王师爷立刻低下头,姿态放得极低,“长沙城的去留,我家大人说了,一切听凭夏王殿下号令,只要能成此‘两利’之事,我家大人绝无二话”。
这话倒是把姿态摆得够低,吴胜利心里有了数,苗胙土这是既想投靠,又想保留几分体面,还想在夏王面前讨个好价钱。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与王师爷细细商议了往后联络的暗号和接头之人——无非是派几个心腹在两军边界传递消息,约定以特定暗号为凭。
商议妥当,吴胜利朝亲兵使了个眼色:“送王先生出营”。
王师爷知道事已办妥,再次躬身行礼,转身跟着亲兵走出大帐。
帐外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得他衣袍微动,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脚下加快了脚步,消失在夜色里。
帐内,烛火摇曳,吴胜利坐在案前,面色凝重地拿起那封信,展开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突然间,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仿佛对一切了然于胸。
苗胙土的如意算盘,他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然而,在当前的局势下,这或许确实是一个省力的办法。
吴胜利略作思索,然后果断地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张上迅速书写起来,他的笔触流畅而有力,似乎将心中的盘算都倾注在了这封信中。
写完后,他将信仔细地叠好,唤来一名亲兵,吩咐道:“把这两封信送往南京,务必呈交给夏王殿下”。
亲兵恭敬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信件装入信袋,然后转身快步走出营帐。
吴胜利看着亲兵离去的背影,心中如翻江倒海般思绪万千,以他多年的经验和对局势的敏锐洞察力,他深知自己的大王肯定会同意这个计划。
苗胙土这样的人,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在吴胜利眼中,不过是一颗大夏棋盘上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如果这件事情能够成功,那么湖广行省这块肥美的土地就将落入他的手中,包括江北的那一部分。
到那时,他将成为独立拿下整个湖广行省的大功臣。
只要大王顺利登基,以他的功劳,一个公爵的爵位绝对是跑不掉的!想到这里,吴胜利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激动和期待。
就在这个信袋到达南京城时,南京城夏王宫里正在进行一场已经持续了两天的大讨论。
殿内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沉淀历史的厚重感。一场关乎国本、意义深远的讨论正在进行。
夏王秦思源端坐于主位之上,目光沉静地扫视着整个殿堂。
在他身侧及下首,苏明哲、张伦等夏国核心重臣正襟危坐,而殿中更有数十位皓首穷经的老儒与参与编纂的高级编修们济济一堂。
其中,秦思源的二叔,学识渊博的秦天云亦在其列。
这场持续数日的大讨论,聚焦点只有一个——那部倾注了夏国五年心血、凝聚无数智慧的鸿篇巨制:《华夏通史》。
这部旨在梳理从传说中“初夏”起源直至“今夏”秦思源建立夏国的浩瀚历史长卷,已形成三百万字的煌煌初稿。
它不仅详尽记载了数千年来的重大事件、朝代更迭、文化兴衰,更承载着秦思源深远的战略意图:确立以“有记载的初夏”为公元元年,将今年定为公元三千七百零八年。
此举的核心,便是要抢先一步,以华夏文明为源头,建立覆盖并取代后世西方纪元标准的“华夏公元”。
让华夏民族的历史刻度成为普世准则,奠定华夏文化在世界文明坐标中的核心地位。
秦思源深知,刀兵终会止歇,疆域终将划定,而文治教化方是维系国祚绵长、凝聚人心的根本。
编纂《华夏通史》,不仅是为了理清民族发展的清晰脉络,巩固大夏王朝承天受命的正统性,更是为了向寰宇输出华夏精深博大的文化体系。
他要让华夏的价值观、历史观、文明成果成为世界的主流,彻底扭转历史上西方文化一度占据话语优势的局面,杜绝其“专美于前”的可能。
为此,他甚至在同步推动汉字的简化工作,力求让承载文明的文字更加便捷,利于传播与学习。
今日,是这场意义重大的讨论的最后一日。
议程已推进至华夏历史长河中至关重要的篇章——大明王朝时期。
殿内气氛凝重而专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儒正立于中央,情绪激昂,声音洪亮,挥洒着唾沫星子阐述他的见解:
“诸位!依据我等反复考据、详加梳理的现有史料”,老儒枯瘦的手指用力点着摊开的卷宗,语气斩钉截铁,“大明太祖在登基称帝之前,其势力与蒙元主力军队之间,实未发生过决定性的、扭转乾坤的大规模战役!”。
“真正在战场上给予蒙元帝国致命打击,摧垮其核心军事力量的,乃是红巾军领袖刘福通!”。
“刘福通长期在中原、北方与元军主力血战,消耗其精锐,动摇了其根基”。
“反观当时群雄并起,无论是占据富庶江南的张士诚,还是雄踞湖广、实力强劲的陈友谅”。
“他们在抗击蒙元、削弱其统治的实际贡献上,其功绩与影响,恐怕都要远甚于彼时尚未完全显露峥嵘的大明太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