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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赵杏儿的来信,钟离眜神色不定。

赵杏儿在信中简单的点破了自己当下身份的尴尬,说明楚王是皇帝的楚王,而不是和汉王并立的楚王,而皇帝必欲得到自己的首级而后快,与其托庇在韩信帐下,让韩信为难,何不考虑远遁天边。张村地处边陲。有长城大学可以继续做学问,将自己一生所学发扬光大,如果想建立一番功业,张村也不是没有机会。自己身为长城大学教务处负责人之一,愿意邀请钟离眜重回长城大学。

诚如赵杏儿所说,在韩信麾下是有种种不妥。自己不可能如同其它韩信麾下将领一样出头露面,不能再执掌军队。即使想做一个参谋,也必须要隐姓埋名,甚至要避开同僚们询问的目光。

作为韩信信任的谋士,蒯彻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但是蒯彻看钟离眜的时候,目光并没有什么亲近之意。李左车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并不了解,但是李左车对自己也没有什么亲近。

在韩信的军帐中,自己就是一个很突兀的存在,韩信固然是念旧情收留了自己,但是这种收留也不过就是添一副筷子的事儿,自己能活一条命,却并不能再做一次大将军了。

而韩信,自己几番试探已经知道,他确定不会反叛刘邦——要么就是他心机太深,心有反意自己试探不出来。无论怎样,在韩信这里其实是没前途的。

自己作为项羽部下重要的将领,和刘邦部下几乎是有死仇,就算刘邦想放过自己,刘邦那些部下会放过自己吗?

“赵教授还有什么话嘱咐你?”

“赵教授说,如果你要跟我走,我立刻安排。如果你要留下,就让我马上赶路回去。”陈信如实回答。

这么急?赵杏儿这话是否还有别的意思?这是一个选择,自己只要犹豫,就会失去另一个机会。

身经百战的钟离眜,这一刻决定让直觉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我和你走。”

钟离眜甚至没有收拾行装。一个老兵而已,要什么行装。行走天下,自己所需的不过是腰间这一把短剑!这把剑还是当初自己从张村离开,蒙恬先生亲自送给大家的制式短剑。剑柄上有一个好看的镰刀斧头的刻痕。

“我不辞行了,但是容我给楚王留一个字条。”钟离昧说,当着陈信的面,写下一个短短的字条:

“楚王,我回校去了。厚谊容后再报!昧。”想了下,把这字条折叠起来,从墙角挖了一块软泥。揉搓片刻压在字条折叠口上。用剑柄在软泥上压了一下,恰是那个镰刀斧头的印痕。

做完这一切,钟离昧在字条外侧写下“楚王启,昧。”四个字。

所有这一切都没有避讳陈信。陈信清楚地看到钟离昧所书写的内容,略一思索也已经明白这些字条所传达的意思了。钟离昧明白的告诉韩信自己是回学校去了。但是原因却没有讲。算是交代了一下去向。免得日后楚王大肆搜捡。而这个字条如果落在他人手中,其实也看不出什么来。没有人能知道回校是怎么回事,更不会有人知道镰刀斧头的意思。

钟离眜和陈信持着楚王府和诚记商行的腰牌离开了楚王府邸,回到诚记在陈县的分号,换上早已准备好的车马,带上简单的干粮清水,两人便即开始追逐赵杏儿的车队,陈信一来一回已经耽误了不少功夫,一路追踪,却也耗时良久。

得到下人的通禀,说昩将军已经离营,帐中给楚王留下了一个字条。韩信打开看时,就明白了钟离昧的去向。这家伙撇下自己独自回长城大学去了。

把这事情给蒯彻、李左车讲了。李左车道:“我没猜错的话,这位昩将军是项羽麾下的钟离眜吧?”

韩信默然。

“果然如此,当今陛下并不是宽容大度、一笑泯恩仇的主君,追杀项羽部将的通缉令从未撤销,钟离眜是陛下必欲杀之的大将,楚王您能护住他到几时?若是有人把这事通报给皇帝,皇帝找你来要人,您能如何?”

韩信皱着眉头。

“钟离将军自行离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全了将军您的义气,保全了钟离将军的姓名,还不至于被皇帝责怪。”李左车说。

“皇帝能屡次夺大王的军队,又夺大王的齐王换了楚王,保不齐什么时候又夺了楚王换成什么,大王还是要早做打算……”蒯彻则从不肯放弃劝说韩信自立的机会。

韩信摆摆手。捏着这个字条,只是一叹:“他倒是早回去了!”

“但不知钟离将军是去了哪里?”李左车疑问。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韩信叹了口气,心中却又有一点羡慕。能从这天下的纷争中脱身出来,也是一种幸福。自己虽然贵为楚王,又安知这个王不是加在自己身上的一道枷锁呢?

陈信和钟离眜在甘泉直道上才追上赵杏儿的队伍。

“教授!”钟离眜下马,快走到赵杏儿的车前行礼。

“钟离将军。”赵杏儿认真还礼。

“没有将军了。没有战争、没有队伍,也就没有将军了。如今的我身无羁绊,就只是长城大学一个旧学生而已。”

一路上,钟离眜把事情前后想得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在当今天下并无容身之地,除非隐姓埋名做一个农夫,趁着天下混乱档案文籍毁坏,给自己编一个假身份,就此一辈子老死在偏乡,否则自己再不会有生路。继续留在韩信身边,只会拖累了韩信,也不能保自己一条性命。

而赵杏儿在信中虽没有给自己一个明确的承诺,却给自己一个暗示,说自己还有机会走上战场,至少还能是一个有用之身。

更主要的是,还可以回到张村。

张村和天下是不一样的地方,这里有无数学问,有喷薄着熊熊火焰的高炉,还有无数淡然平易的笑脸。

自己下山以来,五年之间戎马倥偬,恍然如梦。

随着项羽这样的名将在天下驰骋,在最后一刻,项羽却弃了队伍独自逃跑,自己这些人这些年到底追随了个什么?

韩信还得了楚王的尊号和六郡土地,而自己和这位老同学相比之下,算是个什么?

走错路,跟错人。

如今赵杏儿一纸书信,让自己这个几乎落海的人总算见到一根明确的稻草。

“赵教授,你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