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墙壁上的挂钟敲响到第八次，橘红色的夕阳能够从百叶窗缝溜进笔尖——
这意味着，作为汐斯塔市长助理、在这个位高权重的位置上、长达八个多小时的日班终于要告一段落了。
银白色头发的黎博利用力的伸了个懒腰，关节间清脆的咔吧声在房间中回荡，被摘下的金丝眼镜片倒映出一丝疲惫。
但是这些精力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桌上那原本堆积的如同小山一样的文件，已经快要被铲平了。
赫尔曼市长外出公干，诸多事务只能由他这个助理来干，毕竟总不能让杀手和保镖来干专业不对口的事吧？
汐斯塔虽然看上去一片欣欣向荣、蒸蒸日上，但是只有他们这些苦心经营的掌舵者才知道，就算是旅游业的城市也少不了暗流涌动。
一直成功的维持住局势，少不了合理的人力安排。
市长与助理负责处理政治上的问题，杀手与保镖负责处理物理上的问题，合理的分工合作才是高效率的有力保障。
嗯。
《高等经济学》里是这么说的。
啊当然，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有的时候成功，还需要一点小小运气。
毕竟谁能想到，今天的市长助理在七年前，还只是一个身陷债务、无人可依的流浪孤儿？
若不是有贵人舍身相助、倾力培养，他怕不是这个时候都已经快要七岁了。
用炎国话来说，这位年轻的黎博利助理估计是祖坟上冒过青烟，在老师的极力推荐下搭上了市长的车，从此过上了每天工作八小时为汐斯塔发光发热的好日子...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毕竟投胎是个技术活，还是每天工作八小时更加稳妥些。
为了即将到来的黑曜石音乐节，汐斯塔要搞好的噱头可不少，要安排好的工作就更多了。
黑曜石矿产的产出节制量是否下调、旅游经济的转型该请哪部巨头、刚刚发现的经济卧底是该直接切片做掉还是给假情报？
这些都是需要仔细考虑的。
“火山的矿场是不是已经有异动了？那些源石虫要请专业的保洁人员清理，至于黑曜石开采暂且再下降2.5%观察市场。
至于歌手的话...哥伦比亚新说唱的老牌企鹅大帝、最近的摇滚黑马ddd，还有那个乐队‘日落即逝’也要重点安排一下。
发现的经济探子先别动手，把这份我刚刚拟写的经济文件交给黑，她知道该怎么做，最好把事情做得像是个意外。”
快速的在大脑中思考过后，克洛宁选择了目前的最佳策略：
“还有最重要的...感染者条例，依旧按照赫尔曼市长的底线原则，在提供基础防护用具的时候，提升时薪和意外补助金...”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中带着些许纠结的闪烁，但最后还是做出了最终决定：
“就先这样吧，尽快寻找可靠的医疗公司...罗德岛？可以，将相关资料发到我的终端上，我审批后给你答复。”
做完这些，桌上的最后一张需要批改的文件也被签署上了答案，这意味着——
他总算能下班了。
想到这里克洛宁的动作都快了些，伸手摘下一旁挂着的外衬单手背超，将领带解下在指尖甩了一圈后塞进口袋。
如果这里不是市政厅的话，他可能还会忍不住吹上一圈口哨的。
下班下班...
苦命的打工人刚刚将门推开半扇，一阵急切的对话声就从缝间传来。
“大小姐...请您稍等，克洛宁先生他实在是...”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很紧急了，我必须马上告知他这件事——”
克洛宁眼角抽了抽，转身将领带重新拿出系上，衬衫折叠起来挂回一旁墙上，终端同时发出信息：
‘保镖，让锡兰大小姐进来吧，下班之前我正好还有空。还有，你去给我带...’
输入到这里，克洛宁摇了摇头删掉末句：“算了，还是亲自去吧。”
...
晚霞照射在潮水洗沙过的沙粒上，海边小道的鹅卵石让脚底一阵凹凸，内陆海的湿润风吹拂在脸上。
克洛宁慢慢的走着，感受着脚踝间时不时传来的海浪冲刷感，张开双臂放松拥抱着落日的美丽景色。
七年，克洛宁为赫尔曼工作了七年，也为汐斯塔工作了七年。
真正的政治斗争往往不像《高等经济学》里憨厚的字眼那么简单，通过明争暗斗来夺得权利也从来没让他感觉开心过。
要维持这个独立城市真的很累人，想要让它更进一步更困难。也许，只有这样在没人的时候独享这份美丽，才是最轻松的时刻。
只是今天，大小姐的话仍然回荡在耳边——
“工人们的生命安全问题、火山的结构活性化问题、源石虫环境适应性异化问题...这些问题已经不能无视了。
就算是为了汐斯塔，黑曜石的开采也必须停止。
持续下去的成本，汐斯塔付不起，更扛不住。”
这些克洛宁怎么可能不知道？
锡兰大小姐阐述的每一个弊病，在火山监测数据上都写得清清楚楚了——有一只源石虫的变体正在那里繁衍生息，在越发暴躁的火山之中反复催化。
之所以对火山问题‘视若无睹’、‘隐瞒不报’，牵扯着太多方面的考虑。
作为一个独立城市，经济发展何其困难，突然的转型就更加可能变成火上浇油。民众更加需要心理支撑，毕竟没人会愿意在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旁安家落户。
如果不是依靠特殊矿产稳定基础，汐斯塔估计早就已经夭折。支撑着汐斯塔存在至今的支柱，正是赫尔曼牢牢掌控的火山矿产。
赫尔曼市长并不是民众们看到的那么柔和，在这七年之间，克洛宁能够从‘走后门的’成为他真正的心腹，和他一起干过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诚然，汐斯塔的发展离不开火山，但是‘赫尔曼的汐斯塔’更离不开火山。
克洛宁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对于赫尔曼来说汐斯塔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克洛宁知道如果汐斯塔不属于赫尔曼的话，那么这七年以来的苦心经营将会失去意义。
那些哥伦比亚的大资本才不会在意，矿产就是要狠狠的挖掘、工人就是要狠狠的压榨、经济就是要狠狠的起飞。
他们会做的比赫尔曼和克洛宁更好吗？
不会，他们只会在黑曜石开采的过程中进一步开源节流。
综上所述，就算是冒着风险强硬的压下火山相关问题，也总比被逮住机会让汐斯塔立马崩盘更能接受些。
所以，为了维持住这个还算好的汐斯塔，一天八小时的工作时间是可以接受的、累积越来越多的感染人数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克洛宁做这些决定的时候依旧没有感觉开心过。
不知不觉间，克洛宁从晚霞的沙滩小径，漫步到了闪烁彩色灯光的街道。
酒水、音乐、美食...还有欢笑着的游客。
在人群之中穿行着，克洛宁习惯了办公室的严肃表情逐渐柔和。
只有看见这样的汐斯塔，他才能说服自己——‘看，你每天工作八小时是值得的，汐斯塔的地下经济主流已经不是高利贷了，也不会再有人在大街上打群架或者用弩箭暗杀谁。’
只有这样，克洛宁才知道自己的努力，确确实实改变了汐斯塔。
七年，七年了。
自己现在能够做到的，对得起老师付出的吗？
他很想带着老师再看一看汐斯塔，亲自问一问老师这个问题，想要老师为了自己所做的而感到值得与骄傲。
但是这么多年来，克洛宁再也没有得到过老师的音讯。那天的分别，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永远的画面。
但其实这样也好，因为克洛宁不敢听那个答案。
因为克洛宁知道自己做的还不够——
当他一直往前走过热闹的人群、闪光的酒吧、劲爆的表演后，停在了某个小巷的入口处。
他本来的计划不会在这里停止，而是一直往前走。
但是小巷中传来了一阵让他感到耳熟的对话。
“你就叫吧，叫再大声也不会有人搭理你~”
“这里可不是闹市区，可不会有条子打扰我们~”
“乖乖把袋子打开，让我们看看！”
克洛宁停在巷口，微微侧目看去。
几个乌萨斯壮汉堵着一个表情惊恐、手中紧紧攥着一只布包的小孩，为首那个说话特别娘气的乌萨斯壮汉还正在伸手去拽。
一个用力之下，布包落在地上，孩子摔在一旁，几块黑色的不规则形石头滚了出来。
正在用终端报警的克洛宁眉头一动。
那些是未经打磨的黑曜石原石，根据管制法规，是不允许私自流通的物品。
“哎呀？”
为首的娘娘腔捡起其中一块，在手心中颠了颠：“居然真的是啊，黑曜石矿产，被限制流通的好货...”
“当、当然，这些很值钱对吧？把钱给我，这些就是你们的了。”
那孩子虽然害怕，却依旧在强装镇定，看上去明显是初犯。在这场小走私当中，属于最无辜的那一类。
“哎呀，这是当然的啦~”
‘娘娘腔’也毫不吝啬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叠钱，拿在手中甩了甩。那孩子你的目光果然被吸引，见状‘娘娘腔’满意的笑了。
克洛宁知道，对方肯定要说——
“但是...”
‘娘娘腔’将钱递给那孩子时，却直接顺手将对方揽进怀里，咸湿的动作完全没有停下的表示：“虽然我们大发慈悲地回收了你那个病老爹的石头，可是你还没有给中介费呢~”
“多少？我给你就是了。”
看着地道面前的钞票，以及瑟瑟发抖的未成年，‘娘娘腔’壮汉内心更加兴奋：“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啊？在我这里，‘中介’可是得花一点‘小代价’啊。”
对于成年乌萨斯壮汉来说，除了特殊种族以外，大多未成年都很娇小柔弱，尤其是在发抖的时候更是如此。
“所以才更加让我感到愉悦呀！”
七年前，他本来也有这么一个机会，好好品尝一下那个瘦弱的黎博利男孩，只可惜不知从哪里突然杀出的一个萨科塔断了他的念头，还把他变成了‘摩根行者’。
那感觉有点爽，但也让他痛失良机。
所以今天，再有这种机会一定不会放过。毕竟已经七年了，那个小白脸不可能还在汐斯塔。
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我真是听不下去了。”
几个乌萨斯壮汉猛然一惊，后腚肌肉一阵收缩，总感觉这剧情发展有点熟悉。
他们猛的扭头，却发现一个银发黎博利正一脸阴冷的看着他们。即使是金丝眼镜与银边衬衫，也盖不住对方正在往拳头上套指虎的有力动作。
因为发生过变形者劫持案的原因，克洛宁这些年对于自己的个人武力值提升也完全没有落下，高价定制的法术回路虎指配合格斗术，一瞬间能够打出具有高破甲能力的拳击。
为首的‘娘娘腔’眯了眯眼，忽然发觉：“等等，你不就是那个——”
他还没说完，右脸和小腹就已经与指虎来了个亲密接触。
这个看上去文弱的家伙，速度和力度都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迅猛有力。直到‘娘娘腔’被打倒不过三秒，乌萨斯壮汉们立刻老实地双手抱头，撅起屁股跪在了地上。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顶多只是得出了‘原来名贵皮鞋尖踹人屁股真的比普通皮鞋更痛’的道理。
等到治安队赶来的时候，这群黑曜石贩子快要被踹的半身不遂了。原本这个时候应该双方一起抓进治安署，但奈何目前来看气焰嚣张的一方是市长助理。
他们的顶头上司好像踹人踹的正在气头上，大有一种他们敢拦就连他们一起踹的气势，因此全都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只能让上司先踹一会。
话说平时那个从容文静的市长助理，到底是怎么被气成这样的？
‘到底什么情况？’
‘我哪知道？’
‘说不定是童年阴影呢...’
‘那就厉害了...’
...
那孩子是个黑曜石矿工的独生子。
因为一次意外的火山结构塌陷，他的父亲感染了矿石病，领了一笔‘退休金’后带着重度感染的身体苟延残喘。
那一笔算是可观的赔偿金，在矿石病面前什么都不是。要知道现在市面上流通的有效药剂，一管的底价都将近二十万。
给汐斯塔带来经济进步是需要代价的，这份代价就由他们来付。
赫尔曼和克洛宁只需要根据经济形势下达政策就好，随时有感染矿石病风险的矿工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本来允许感染者继续采矿，倒也不失为一种短期方法，可是长久下去迟早全炸成灰，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对于谋求生计的矿工们来说，也是无法理解的。
他们迫切地需要现金钞票，而不是什么汐斯塔的远见，撑起一个个感染者家庭的，同样也是要了他们命的。
那孩子跑的很快，治安署并没能抓住对方。赃款被对方带走了，偷采的黑曜石原料收归市政厅。
上一次当了‘摩根行者’却没找教训的几个乌萨斯人，这回被克洛宁要求‘仔细关照’，短时间内是出不来了。
这点小插曲告一段落，克洛宁回归了正常的路线，此行的终点是一个靠着步行街末段边缘的冰淇淋小车。
他像往常一样穿着朴素的白衬衫，只是比平时稍微晚了一点。
也按照往常一样他对着那个装冰淇淋的中年老板说照例，老板就笑着给这个每天都来光顾自己生意的财神爷装上三球草莓冰淇淋。
今天他的额头带着微汗衣衫也有点凌乱，袖口好像还沾着几滴红色的污渍。老板有些担心的问小伙子怎么了，他笑着摆了摆手说没事。
接过自己的草莓冰淇淋，克罗宁一如既往的走向了那张长椅。
老板曾经也好奇过，像他这样的市政府公务员应该不差钱，为什么每天都要来一个路边摊吃同一个口味的冰淇淋？还总是在同一张长椅上？
克洛宁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因为我第一次吃冰淇淋，就是阿老板你的摊位上买的...那个时候我还很穷。”
“哦哦，这个霸道逆袭，事业有成，回顾经典，重温以前对吧，妥妥爽文情节，小兄弟你的真可以。”
老板当时听完就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咱汐斯塔的发展越来越好，你也算是功成名就了，完全可以得瑟了呀！”
可以得瑟了吗？
真的可以了吗？
克洛宁坐在长椅的一边，独自品味着三个球的草莓冰淇淋，他的身边空空荡荡，独自面对着这个闪烁着的城市。
他又想起了那个仓皇逃窜的身影，是七年前的自己。
他从衬衫的内侧口袋拿出一张照片，安静而仔细地凝视着。
“老师，我做的已经够了吗？
我好像改变了很多，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够、不够啊...我所做的...值得老师所做的吗？
我已经值得他为我而感到骄傲了吗？
老师，您在哪里？您为什么不再回来？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请您注视着我吧...”
汐斯塔的问题必须要得到解决，这一点锡兰大小姐说的没错。
而这个时候突然出差的赫尔曼，明显是将决定权交给了克洛宁。
那些哥伦比亚的大资本不会松懈对汐斯塔的虎视眈眈，这座经济独立的度假城市发展实在太过碍眼。
‘火山喷发’、‘矿石开采’、‘资本介入’...
如果市长助理‘早有反心’，邀请那些不安好心的家伙一起‘共谋大业’、然后‘不慎被捕’，那么汐斯塔的外部环境将会得到一个空窗期。
无法立刻对汐斯塔内的问题开刀，就想办法从改变外部环境来影响！
这是与虎谋皮的行为，一个不慎可能真的会有生命危险。政治与经济的角力，往往总是伴随着你死我活。
克洛宁当然希望汐斯塔活着，而且还要越活越好。
也许是为了自己的理想，那么付出这种代价倒也值得。
还或者...他只是希望当老师有一天能再回来时，能看见一个更好的汐斯塔、看见一个被自己这样不成器的学生挽救过的汐斯塔。
到那时克洛宁就能证明，老师当年选择冒着风险救下他，是值得的。
他希望总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像老师那样可靠的人。
这个年轻的黎博利男人将最后一点带着冰淇淋的蛋筒吃干抹净，甚至还舔了舔手指上沾着的些许糖浆。
做完这一切，他掏出终端，缓慢颤抖而用力的按下了几个按键。
以上条件达成时，还需要一个合适的外部势力介入，最好是有一定的武力与能力解决‘火山喷发’这一点。
而且，不能和哥伦比亚的资本扯上关系。
...
负责物色合适医疗公司的市政员工掏出终端，看到了那来自顶头上司市长助理的答复。
在众多早有名气的医疗公司中，对方选择了...
‘罗德岛’。
‘personally, I agree with the outsourcing docking with the medical pany Rhode Island. please send a cooperation request as soon as possible and finalize the coordination with the other party before the arrival of the obsidian music Festival——assistant to the mayor, cronin.’
‘我个人赞同和医疗公司‘罗德岛’的外包对接。请尽快发送合作请求，并在‘黑曜石音乐节’到来之前与对方敲定协调事宜——市长助理·
克洛宁。’
“罗德岛？这家医疗公司好像替龙门处理过感染者问题？
嘶~市长助理这一招也太狠了，到底是要处理‘感染者引发的’问题，还是要处理引发问题的‘感染者’啊...”
这位职员嘟囔了一声，却并无太大的异议。
毕竟相比起那位每天都只会来提意见的锡兰大小姐，总是能够从容妥善的处理问题的市长助理克洛宁明显更得人心。
相信这一次他也能顺利的处理好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