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区法院……”
张晓萱结结巴巴地回答,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
“区法院?好一个区法院!”
叶欢怒极反笑,他绕着办公桌来回踱步。
“……今天可以提前下班。”
叶欢的声音像一道特赦令,瞬间点燃了张晓萱眼中残存的最后工作热情。
“真的吗?叶律师!”
她几乎要跳起来,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雀跃。
刚才还沉浸在对叶欢那身神乎其技的拳法和崇高理想的敬畏中,此刻,这份敬畏迅速被“提前下班”这四个凡俗却又充满魔力的字眼冲淡,化为了一种更加亲近的感激。
“当然,”
叶欢看着她那副藏不住心思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好笑,“难道我还会骗你加班费不成?赶紧收拾东西吧,别等我反悔了。”
“好嘞!谢谢叶律师!叶律师您真是全世界最好的老板!”
张晓萱立刻送上一记甜度超标的马屁,然后像一只得到了指令的小兔子,一溜烟地冲回自己的工位。
她的动作轻快而迅速,将桌上的文件三下五除二地码放整齐,把笔插进笔筒,关闭电脑显示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效率比她写法律文书时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她的心里像揣了一只唱歌的小鸟,叽叽喳喳地盘算着这多出来的自由时光。
是去逛街买那件看中了好久的大衣,还是约上闺蜜去看一场新上映的电影?
或者干脆回家,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点一份罪恶感满满的炸鸡外卖?
每一个选项都充满了诱惑。
然而,在收拾背包的时候,她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叶欢办公室的方向。
那扇门半开着,能看到叶欢正站在窗边,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又有些深不可测。
刚才那套刚猛无匹的拳法,和他此刻安静的背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张晓萱的脑海里,那个高深莫测、为正义而挥拳的男神形象,和这个会开玩笑、会体恤下属、让她提前下班的好老板形象,开始诡异地重叠、融合。
她忽然觉得,自己对叶欢的崇拜,似乎又掺杂进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强烈的好奇,一种想要拨开他所有迷雾、看清他真实面貌的冲动。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张晓萱背上包,轻手轻脚地走到叶欢的办公室门口,小声说道:“叶律师,那我……我先走了?”
叶欢转过身,夕阳的余晖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让他平日里略显锋利的轮廓都变得温润起来。
“嗯,路上注意安全。”
他点了点头,声音平和。
“您也早点休息。”
张晓萱说完,几乎是有些落荒而逃般地转身离开了律所。
直到电梯门合上,隔绝了那道视线,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心脏还在不争气地怦怦直跳。……
送走了张晓萱,整个律所瞬间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叶欢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开始被夜色吞噬的城市。
华灯初上,车流如织,无数的光点汇聚成璀璨的星河,延伸至视野的尽头。
这里是无数人追梦的地方,也是无数罪恶滋生的温床。
他想起白天在法庭上的唇枪舌剑,想起那些受害者绝望而期盼的眼神,想起开发商那副有恃无恐的嘴脸。
每一次胜利,都是在这片黑暗的泥沼中点亮一盏微弱的灯火。
可他知道,灯火能照亮的范围,终究有限。
在更深、更暗的地方,盘踞着更加庞大而恐怖的阴影。
他缓缓收回目光,脱下身上那件笔挺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
然后,他拿起车钥匙和手机,离开了这个奋斗了一天的战场。
回到位于市中心高档小区的家,叶欢没有开灯。
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熟练地在玄关处换了鞋。
整个公寓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色调,线条冷硬,一如他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冷静,克制,井井有条。
空旷的客厅里,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显得格外孤寂。
他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仰头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管滑入胃里,似乎才将他从白日里那种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中稍稍拉扯出来。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尖锐的铃声划破了满室的寂静。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老陈。
老陈是市里一家知名报社的首席调查记者,为人正直,消息灵通,两人因为几桩案子打过交道,一来二去便成了能说上几句真心话的朋友。
叶欢划开接听键,声音里带着下班后的疲惫:“喂,老陈,这么晚了,又挖到什么大新闻了?”
电话那头传来老陈标志性的、略带沙哑的烟嗓,但今天的语气却格外沉重,没有了往日的插科打诨:“叶欢,你在家吗?方便说话?”
“嗯,就我一个人。怎么了?听你这口气,可不是要请我喝酒。”
叶欢走到沙发旁坐下,身体陷入柔软的皮质沙发里。
“喝个屁的酒,我现在气得肝疼!”
老陈在那头骂了一句,然后压低了声音,怕被谁听见似的,“还记得之前那个房地产开发的案子吗?你帮那些被强拆的住户打官司的那个。”
叶欢的眼神瞬间一凝,坐直了身体:“当然记得。怎么,那帮孙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幺蛾子倒是没有,”
老陈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诮和无奈,“是有‘好消息’了。他们背后最大的那顶保护伞,周市长,处理结果下来了。”
“哦?”
叶欢的心微微提起,“怎么判的?”
他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个大快人心的结果,比如双规,比如移交司法,比如数罪并罚。
毕竟,庭审直播的影响力那么大,舆论汹汹,证据链也算完整,就算不能一棍子打死,也该让他脱层皮。
然而,老陈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他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判?”
老陈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对这两个字的侮辱,“你想得太美了。最终结果是——免除其党内职务,调任他职。”
“什么?!”
叶欢的声音陡然拔高,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免职?调任?就这么完了?”
“对,就这么完了。”
老陈的语气充满了无力感,“说是考虑到他‘对本市经济发展曾做出过贡献’,以及‘问题性质尚不构成严重违法’,所以‘从轻处理’。调到邻市一个清闲部门当个副职,级别都没降。说白了,就是换个地方继续当官,避避风头而已。”
“放屁!”
叶欢低吼一声,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句粗口,从他这个平日里永远保持着风度和理智的精英律师口中爆出,显得无比突兀,也无比真实。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灼热的岩浆正在从心脏深处向上翻涌。
“那帮受害者的房子被强拆,毕生积蓄化为乌有,甚至还有人被打伤致残!开发商在法庭上敢那么嚣张,不就是因为有他在背后撑腰吗?这叫‘问题性质尚不构成严重违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