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市级示范村”竞选还有三天的时候，田馨接到了周瑞莲的电话。
电话里说，梁晓的案子即将开始一审。如果不出意外，一审宣判后，梁家会选择上诉，争取梁晓的量刑能轻判、少判、甚至不判。
笑话！
轻判，她哪来的脸。
田馨当天就去了医院。
但她到医院的时候，周瑞莲不在，病房里只坐着气定神闲的林振华。
见她来了，林振华少见的没有动怒，反而还亲自给她沏了茶、露了笑脸。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田馨着实感到意外。
“伯父，您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她也没客气，直接坐下接住了。
林振华微微一笑，声音也比之前更柔和：“你这丫头，脾气秉性和瑞莲一模一样，就连说话也是。难怪林周会喜欢你，你身上有他妈妈的影子。”
“是吗？能得到您这样高的评价，我还真是吃惊呢。”
她抿了口茶，环视一圈病房也没瞅见周瑞莲的影子，就走过去跟林周“打招呼”。
林周依旧睡着，睡得很沉、很香。她把他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握住，覆在自己脸上：“好久不见，林周。”
几天没见，思念像缠绕的线，在心里越拉越长。尽管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这一刻，终于看到他，田馨还是感觉到了从心底里生出的一种踏实的幸福。
无法比拟。
“我这阵子忙的稀里糊涂的，可每天都还是会想你，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有时候梦里也是你。你想我了吗？”
她问的直白，也没想着避讳林振华。
林振华倒也没介意，就笑着看她“深情告白”。
等她说完了，周瑞莲也一直没来。
她觉察出不对劲，就问林振华：“阿姨呢？她怎么不在？”
“今天梨园有一场戏，戏迷们都争着要看她，她就去了。”
胡说，这时候周阿姨绝对不会去唱戏的。马上就要开庭，她不会丢下儿子不管。
果然，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林振华说了实话：“是我让她找你来的。换个说法，找你的人是我，不是她，所以我让她回避了。”
“怎么可能？阿姨怎么会……”
“怎么不可能？”
林振华又微笑着给她续了茶，继续用那副淡淡的口气说道：“丫头，你记住，生意场上永远都是只有共同的利益，没有永久的敌人。
你阿姨也好、你也好，你们共同的利益是为了林周。而我，是敌是友，全看你们咱们做了！”
他这话说的极其淡定，好像寻常聊天的语气。可这样的话，于田馨来说，就不那么寻常了。
“那您特意找我来，是想干什么？“田馨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问他：“我对您来说，有什么利用价值？”
“你看看，又是这种语气。”林振华忍不住吐槽：“每次跟你俩说话都这样夹枪带棒的，就不能好好聊天？你跟林周说话也这样吗？”
“那倒没有。”
“那是咋了？我没惹你吧。”
田馨又笑笑，回他：“这是因为您厉害，不这样，我们心虚啊！”
得，骂的比周瑞莲还脏。
林振华不想自讨没趣，索性开门见山。
“丫头。这一局，你过关了。”
过关？
田馨愣了一下，又听他说：“怎么样？赢得可还过瘾？”
这话一出，他的脸上又浮现出那个笑——那个阴沉得笑。
田馨当即就惊得站了起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你……果然……果然是您的手笔。”
林振华见她是这种反应，笑得更开心了。于是摆摆手让她坐下：“你怕什么？这才哪到哪儿？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就怕了，以后还怎么玩儿？”
“你就不怕被林周知道……”
话说一半她愣住了:他怎么会知道呢？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林周静静的躺在她身后，就在两人当前。
“您……”
她瞬间红了眼圈，马上想明白了很多事。但倔强不允许她就此认怂。所以，她强行将眼泪憋回去，又坐下了。
“行、好、这一局我输了。”她抬起头，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林振华一字一顿道：“可那又怎么样？您的目的达到了，梁氏现在只怕就剩下跪在地上求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半个月以来，田馨人虽然在小湾村，可新闻、媒体、报纸、网站到处都是梁氏即将破产清算的消息。
起初她以为这是有人恶意造谣，或者是梁氏自己下场混淆视听，以此掩盖她那些新闻引发的动乱。
可后来关于梁氏的新闻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不同的记者赶往梁氏集团门口采访，报道写的有鼻子有眼。
她早上来医院前，路过那儿的时候还看到很多员工抱着箱子往出走，有些闹事的直接跟保安起了冲突。
她这才知道，原来大厦将倾，竟是这么快。
“满足？这才哪到哪儿？”林振华还是那句话：“日子还长着呢。丫头，别着急，且还有得玩。”
“什么意思？您不妨说的明白点？”
林振华这时候却不急着回答，而是将一旁的电脑拿过来，随手敲了两下键盘，然后展示给她看。
如果是以前，那她这时候的第一反应，肯定是直接就走，头都不带回的。
遇上这种高阶对手，她非常明白自己玩不过。既然玩不过，那就潇洒的走开，总好过输了之后丢人。
但这一刻，她意识到，林振华这不是闲的没事逗她玩，而是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她。
那600万的撤资就是给她的警告。
“您到底想干什么？”
她没敢往电脑上看，怕看了就回不了头。
先问清楚，哪怕他不说实话，最起码也能探探虚实。
林振华又是淡淡一笑，然后将电脑直接转到她面前，指给她看，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这下不看也不行了，她往电脑屏幕上扫了一眼。
可就这一眼，惊的她当下就觉得脑子“轰”的一下，炸了！接着，下巴、手、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浑身僵硬的动也不敢动，越往下看就越抖得厉害。
林振华的手就放在鼠标上，屏幕上的光标指着进度条一点点下拉，最后停留在一个删除或是发送的页面上。
“丫头，”林振华终于开了口。
她吓得一抖，竟是连转过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什……什么？”
“你说，我是选发送呢，还是删除呢？”
“你究竟想怎么样？”
一声尖叫，田馨蓦地起身站到林振华面前，颤声道：“公是公，私是私。您要是觉得有什么不满，直接冲我来好了？用这个威胁我，有意思吗？”
语气虽厉害，可却是她用来遮掩心虚的纸老虎，一戳就破。她指着林振华的那根手指抖得停不下来，瞬间就出卖了她。
林振华揉了揉鼻子，没看她也没回答她的话，又问了句：“丫头，你觉得你身上除了村官这个身份，还有什么价值是我能利用的吗？”
“这个示范村的评选对村子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全村人的心血。”田馨的手越抖越厉害，声音也忍不住颤抖：“您已经试过一次了，想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就是，何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呢？”
电脑上刚才给她看的文件，是三天后即将进入评选的示范村的审核资料。
这份文件在一天前刚刚由村委会办公室发了出去，由于涉及机密，文档都是由田馨一个人全程负责。
按照以往惯例，这份文件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市里的审核组，由专人负责审核。确定没问题后，提交到评选的委员会手里。
眼下，它出现在林振华的电脑里，说明里面的所有数据、方案他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现在，他把这文件放在论坛上，让田馨选择删除或是发送。又意味着什么？
第一，一旦文件面向社会公布，那么所有人都会看到里面涉及机密的内容，包括参与评选的村、镇、县等各级单位。如果有人存心利用，那么不光是小湾村村委会成员，连带保举他们的镇级领导、县级领导都会跟着遭殃。
第二，一旦文件公开，那么评选委员会为了中间不出差错，肯定第一时间会采取取消小湾村的评选资格来压下这件事，确保其他地方的评选顺利进行。
这样一来，遭殃受损失的只有小湾村的村民、以及受连带的各级领导。
他们的心血会全白费、刚为她凑齐600万资金的朋友们的钱会打水漂。
如果上面再因此震怒，那这个度假村还能不能开下去，就是个未知数了。
一切努力，就在当下这一秒——这一个“发送”还是“删除”的选择上。
田馨感受到重生以来最难的一个抉择。
不是答不答应林周的求婚，也不是该不该来这一趟。
如果说她之前的倔强与棱角，是因为重活一世长出的刺，用来保护自己也用来证明自己的刺。
那么，这一刻，她必须亲手一根一根地把这些刺拔出来，血淋淋的展现在林振华面前，然后笑着问他：“这样可还满意？”
“唉……”
林振华叹了口气：“你说你这丫头，还真是跟瑞莲一模一样呢——太倔。”
他把手重新放到鼠标上，将光标对准“删除键”，然后看向田馨，说：“你看是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为什么？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田馨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林周的难处。
过往种种——他为什么总是在重要的时刻犹犹豫豫、又为什么不敢轻易和梁晓正面冲突。
他所有的怯弱，犹豫、委屈，在这一刻全部有了答案。
“我……我答应你，离开林周，”她转过头看着身后仍睡得一脸安详的林周，忍不住泪流满面：“你放过村子，放过我们，我离开他。”
听起来像是林振华要的答案。
既然梁氏已经不存在威胁，那么能让他不爽的就剩了田馨要结婚这一件事。
可林振华听完之后却突然笑了，这个笑，还是那样的阴沉。
他说：“丫头，你还是太嫩，这才哪到哪？日子且长着呢。”
又是这句话。
田馨实在不解：“那您到底要怎样？”
林振华微微一笑，起身又替她续了茶，并让她坐下。
既没动怒，也没表达自己的诉求。
“丫头，我说过，我是敌是友，只在你一念之间。既然我儿子选择了你，那我断不能这样棒打鸳鸯。更不能在这个时候逼你离开他。”
模棱两可，还是在逼她。
田馨实在受不了这样揣测、怀疑，一点点摧毁她的心理防线。
“您直说吧，只要放过这次评选，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嗯，这才对嘛。”
林振华将鼠标递给她：“来，丫头，你自己来。”
田馨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还有什么药，迟迟没敢接。
“放心，只此一份，绝无备份，删了就没了。”他再次强调。
“您就不怕我会反悔？”
“怕？”林振华哈哈大笑：“丫头，从我林振华创业的第一天起，这个字就从我的字典里删除了。什么叫怕？心里没底才会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换句话说，你，又有什么值得我怕的？”
“我能让梁氏倒台，就不能如法炮制，继续毁了你们林氏吗？”
这下，林振华笑得更大声了：“你还真以为，梁氏是你这几个报道就能摧毁的吗？大厦倾覆，你以为真有那么简单？丫头，你太天真了。这事不是你那三两重的骨头能扛得住的，别太高看自己了。”
“……”
“怎么？不敢？还是不想？”
林振华手里的鼠标还一直举着。可能是胳膊酸了，他再一次示意田馨接住。
这一次，田馨没有犹豫，直接就点了删除键。
林振华什么都没再说，就看着她不放心的将桌面的文档齐齐翻着又检查了一遍。
而后笑她：“心思缜密、做事严谨，是个好习惯。”
田馨抬起头：“这下能说了吧？您就别搞我心态了，我胆儿小，禁不起您这样磋磨？”
到了这时候，她才隐隐觉得，今天这一系列的操作，不过是林振华寻常操纵人的手段，为的就是彻底拿捏她，让她听话。
他的狠辣，也许远远不止于此。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就像他说的，她又有什么能让他怕的，不过就是相互利用而已。
“做个交易吧，丫头。”林振华最后说：“你只要帮我做完这几件事，你想要的，我都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