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原本应该是十分感人的场景。
奈何清醒后,高达90的感知恢复,第一时间涌进青年脑子的,就是飘进鼻腔的满满浓郁血腥味。
定睛一看,陈皮胸口绷带的血都快滴下来了。
张从宣:“!”
回归第一天,开局先去世一个学生?
惊得他都顾不上想,学生们什么时候来的,翻身而起,先揪着陈皮检查了一下生命体征。
好消息,还能撑一会。
坏消息,真的就一会。
于是在互问情况之前,张从宣当机立断率先出声:“先去医院!”
紧接着一番兵荒马乱。
终于把人安置进病房,给人输上血,挂上监护仪器,青年这才松一口气。
考虑到涉及隐私,张从宣让其他人先出去等。
他私下单独跟人问询缘由。
那刀口,很明显是陈皮自己下的手。
做什么这么想不开?
“……无论什么原因,先跟我保证,再不这么干了,”青年正色肃声,“听到吗?”
沉默许久的陈皮慢慢抬头。
因为失血过多,他脸色白得吓人,定定注视而来时,莫名显出一种偏执的倔强意味。
“您以后,都不走了吗?”
这话怎么听都带着几分威胁意味,张从宣暗自啧声,没好气地重重敲在他脑门。
“咚”的一声。
陈皮捂着额头,面色忽而怔忪。
“保证!”青年冷酷强调。
“之前算了,现在明知你这条命是我换回来的,再敢作挥霍浪费,就用换尸草尽数偿还,再滚出师门去。”
听到偿还,陈皮就要张口。
只是紧接着再听见滚出师门,他到嘴边的话瞬间咽下,神情惶然,急忙捉住青年衣袖求饶。
“——我一定不敢了!”
到底现在乖巧多了,张从宣满意“嗯”声,转而问起之前的事情。
于是就听说,当天晚上一群人就纷纷醒来。
青年按着硕大的青铜信铃,颇为无语。
说好的三天呢?
不过也算弄明白前因后果,确实是陈皮自己想不开,张从宣不禁叹气:“既然姬世已死,那些事,你就当过去吧。”
事已至此,何必再提。
小号最终迷失,始终是自己做出的决定。
怪陈皮,那怪不怪青铜门前让他费了两条命丢出去的海楼?
怪海楼,要不要怪十六号、白山、和出于好心将他送离的小官?
怪小官?可之前他同样为海侠换过命,也为了帮阿客触发系统警告。
说到底,在之前的游戏设定下,张从宣自己作为玩家,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认为值得,就去做,完全不会考虑太多。
至于现在……
他召出系统面板,但,除了能查看自身数值资料外,其他部分还是只显示【升级中……】。
青年有些出神。
不知道,白山那里怎么样了。
到底刚抢救过来,说了没几句,陈皮渐渐昏沉。张从宣给他盖好保暖,看眼情况还算稳定,起身准备去打点热水来备用。
拉开门的瞬间,身后传来一道哀声的低语。
“师傅,我以后无论如何……”
青年回头看去,却见床上人双眼紧闭,只是嘴唇微微颤动。
大概是在说梦话吧。
轻轻摇头,他没放在心上,合上门走了出去。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会怎样。
天灾人祸,任何人的突然消失都很正常。就算至亲的父母,也不会永远在身边,何况只是师徒。
不过,陈皮答应了的事情应该不会再违背,这就行了。
想到这,张从宣松了口气。
又忍不住有点好笑。
“说这种话,跟小孩一样,哪有徒弟能永远跟着师傅的……”
“——为什么不行?”
张起灵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诧异转身,张从宣这才发现,外面椅子上只有小官一个,其他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迎着青年疑惑的视线,张起灵自觉解释。
“他们去买饭和打水。”
“为什么不行?”顿了顿,他再度回到之前的话题,认真道,“我会一直在您身边。”
这话听着熨帖,又带点纯稚的孩子气。
张从宣不由莞尔。
“心意领了,”既然事情有人代劳,他在对方旁边坐下,随口开起玩笑,“不过,小官忘了吗,族长可是会长生不老的……”
“是老师忘了。”张起灵说。
他握住青年的手,不闪不避地回视:“有同生契,您也可以。”
张从宣一怔。
……这话说的没错。
此刻相贴的腕部,就正不断传递着脉搏的节奏,渐渐呼应相近,跃动起伏,直至终于协调并行。
同生共死,命运牵系。
如此认真的态度,让青年也不得不收起散漫,端正姿态作答。
“……你总会有自己的生活的。”
张起灵神色不动。
时隔很久,张从宣终于主动谈起,自己刚从青铜门出来的那一天——
“那时候,我已经放弃了预言。”
“本来有很多话想问你的……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有没有走出院子,认识更多人,交到更多朋友?有没有少年慕艾,对以后的生活,有没有产生不同以前的憧憬与规划?”
“……你想拥有的,会是怎样的人生呢?”
一声又一声里,张起灵眼睫颤动,仿佛跨越时空,再度与当时乍惊乍喜仰首望来的青年相视。
火光耀耀,照得那双黑眸温润又明亮。
他神色也不觉柔和下来。
“……现在就很好。”
张从宣笑不出,轻轻摇头:“我一直很抱歉。”
“是我冲突冒失的过错,让你走上这条路。但如今,家族已经走上正轨,小官,你没必要再被责任牵绊。无论是对家族,还是对我这个老师。”
“去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做喜欢的事情……”
话音未尽,被张起灵打断了。
“老师!”
紧紧皱眉,他只是不解:“——您为什么把自己排除在外?”
张从宣难得被问住。
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么。雏鸟翅膀硬了,哪有不想往外飞,反而留巢不去的?
一时静默。
半晌,张起灵再度开口。
“……您说错了一点,当初,就算没有意外,我也会去得到族长之位。”
唇角微扬,他语气沉笃。
“老师从小教会我的,不是吗?掌握权力,才能让长老和族人俯首听命,才能从心而行,为我所欲为。”
张从宣听得迷茫了一瞬。
是吗,自己原来还教过腹黑学呢?
“……所以,您不用自责负疚,”张起灵平淡陈述,“这是我亲手替自己选定的路,并无悔怨。”
张从宣恍然望着面前人。
心中竟有些震动。
眨了下眼,回过神来,他不由抿唇失笑:“嗯,你的确是长大了,心志坚定,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
张起灵眸色微黯。
“怎会?”
想也不想反驳,顿了顿,他低声说:“有时候……您应该把自己的分量看得更重一些。”
张从宣闻声笑笑。
是看得挺重啊,所以,他这不又回来了么?
两人安静地坐了片刻。
很快,其他人带着购置的饭菜回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陈皮也被叫醒,一起吃了点流食。
刚放下筷子,张从宣接到一通电话。
看了眼,是张崇的号码。
他想到之前跟对方约好的,一旦想起什么,就第一时间联系自己,起身拿着手机便出去了。
不想,刚接起,就听到对方火急火燎的声音。
“族长在吗?”
“他在……但你打错号码了。”青年无语。
“没错,”张崇急忙解释,“我之前忘了留族长的号码……算了跟你说也一样,刚才,我在林子里捡到个走丢后辈,说自己姓张!”
张从宣呵呵挑眉。
“姓张,所以呢,天下姓张的百八十千——”
蓦地顿住,他语气忽而一变。
“等等,你把情况说清楚?”
张崇本来就是来求助的,当即痛快直言。
“……这孩子年纪不大,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知道的,外家血脉也不好分辨,他只说自己姓张,叫十六号。从宣,你觉得……”
“你先把人留住!”张从宣语气不稳。
“啊?”张崇不明所以,“可是……”
“——别可是了,我给抚养费,”青年匆匆打断,“算我求你帮忙照看,还不行吗?!”
心下急切,他语调不觉高了些。
却没注意到,随着话音落地,身后不远处的房间内兀地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