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胡同地处京城最热闹的区域。
说是胡同,街道开阔,两边林立着茶楼、戏院、书铺,客人大多有些身份地位。
喝一趟茶、听一出戏,得花费不少银子,若对茶有要求,还想点戏,那花销就更多了。
宋谨央戴着幂篱,步下马车。
打量一圈四周,眉头蹙了蹙。
八大胡同与柿子巷相比,一个在天下,一个在地下。
这里挥金如土,柿子巷却举步维艰。
想到富人的骄奢淫逸,穷苦之人的贫病交加,心就像在火上烤。
她低头走进了位于八大胡同中段的落夕园。
这家戏园子极为有名。
不仅因为戏唱得好,还因为有个名角孟知秋,他的一出打金枝,唱得那叫一个绝。
京中爱听戏的,就没不喜欢孟知秋的。
只要他登台,落夕园一座难求。
一幕剧唱完,台上全是给他的打赏。
有银子、金子、戒指、耳饰……林林总总,应有尽有。
宋谨央来的这日,正巧孟知秋吹了凉风,得了风寒正在休养。
所以园子里客人稀少。
小二见了宋谨央,立刻迎上前来,把她领到二楼的包间。
包间位置极好,推开窗,正对着戏台。
阿留给小二打了赏,小二笑得见牙不见眼,招呼地更为热情。
宋谨央点了岩茶,小二一怔,“姑娘,咱们这儿除了岩茶,其他茶都有。”
阿留一听不免后悔,“姑娘,早知道他们没有,还不如咱们自个儿带些来。”
宋谨央淡然道,“那就大红袍吧!”
小二爽快地应声而去,不一会儿茶送来了,还有几叠茶点。
“姑娘,这些茶点是掌柜的送的,聊表心意。”
小二送了茶点,便退下了。
宋谨央摘下幂篱,心头仍沉甸甸的。
突然,台下哄闹起来。
“天大的喜事!今儿孟官人登台!”
“不是说他身子不适吗?”
“说是身子好了,不唱难受得慌。”
“那可便宜咱们了,早早占了位,不必抢座了。”
“消息刚出,一会儿定然人满为患。”
果不其然,不过一炷香功夫,楼下楼上坐满了人。
还有人看上宋谨央的包间,硬说自己早早定了座,要赶宋谨央走。
被掌柜的死活劝走了,没让进来打扰。
宋谨央素来不爱听戏,竟不知道京城还有这么号人物。
就算知道,她也没有心思,一颗心记挂着约见她的人。
那个“巫”字,到底指的是人,还是事?
戏马上就要开场。
这时,门外打了起来。
刚刚想赶宋谨央走的人,不知怎么又闹了起来。
掌柜的头痛不已,都是贵客,得罪不起。
“您老高抬贵手,姑娘还小,不懂事,我让她给您赔个不是。”
男子不依不饶。
宋谨央喜静,见这里如此吵闹,约见的人迟迟没有现身,萌生退意,递了个眼色给阿留,打算起身离开。
突然,厢房门被推开,一个纤细的姑娘跌了进来,门外是三个男子,打头一个衣着光鲜,大腹便便,油光满面。
另一个是正在劝架的掌柜。
前一秒,男子还凶神恶煞,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下一秒,他绿豆大的眼珠子,死死地盯在宋谨央身上,眼里全是赤裸裸的贪欲。
阿留疾步上前,“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隔断那人的视线。
屋子里,宋谨央扶起倒地的女子,“姑娘,你没事吧?!”
见她脸色煞白,赶紧扶她坐下,递了杯热茶给她。
屋外传来阿留的怒骂声。
油腻男人身边的下人,见阿留一个姑娘家,上来就想揍她,被阿留反杀,打得趴在地上哇哇叫。
掌柜的怕打出事,只得请求阿留高抬贵手。
阿留松了手,油腻男带着下人悻悻离开。
姑娘喝了几口热茶,又听到男子离开,终于缓了脸色,起身屈膝行礼。
“多谢姑娘搭救,我姓孟,叫琴笙。”
孟琴笙是孟知秋的妹妹,今儿孟知秋突然开场,弄得班主手忙脚乱。
为了戏能顺利开场,她也被班主指使上了,上下跑着帮忙。
结果,就遇见了刚才的中年男子,见她颜色好,硬拉着她进包间,要她斟茶倒水。
她不愿,说自己不是小二,对方哪里肯依,还口吐污言秽语,说在园子里的不是小二就是戏子,哪里有好人家的姑娘?
甚至直接动手动脚。
掌柜的怕得罪人,不敢下狠手。
眼看就要护不住她,她灵机一动,撞进宋谨央的房间,终于逃过一劫。
宋谨央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最厌恶的就是凌辱女子的人和事。
刚想宽慰她几句,戏,开场了。
孟琴笙吓了一跳,“呀,戏开场了,我得赶紧回去。”
宋谨央便让阿留送孟琴笙回去。
自己则留在包间里,想着射箭留条的人,心下烦躁不已。
突然,她眸光一凝。
刚才孟琴笙跌倒的地方,多了一张纸。
她拾起打开一看,上面写着“齐妃,巫蛊”。
她紧紧地将纸片攥在手心里,心猛地一紧。
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到底疏忽了什么。
白家!
前世,她只知白家因卷入“五王之祸”,白院首被砍头,男丁被流放,女子入教坊司。
重生回来,白家已然受了罚。
但“五王之祸”并未开始。
难道说,齐妃与白家的覆灭有关?
“五王之祸”也与齐妃有关?
她头疼不已,前世的自己耽于后宅,两耳不闻窗外事,两眼一抹黑,错过许多重要信息。
正巧阿留跨步进来,宋谨央立刻在她耳边吩咐。
“查一查齐妃的事。”
阿留一惊,立刻点头称是。
戏已经开场,宋谨央虽然没有等到人,但也有了些许收获,既来之则安之,她索性静下心来听戏。
孟琴笙出现后,纸条才出现,她很难不将孟琴笙同昨晚的事联系起来。
她还想等戏散场,再去见一见孟琴笙。
确认她是否就是昨晚射箭给她的人。
“阿留,再查一查孟知秋、孟琴笙。”
“殿,姑娘,您是怀疑?”
宋谨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阿留蓦地闭了嘴。
戏,是好戏,尤其是打金枝这一幕,演得精彩极了。
台下一片叫好声,无数金银珠宝像不要银钱似的,飞上了戏台。
宋谨央入乡随俗,命阿留也丢了一块银子。
不知是不是宋谨央的错觉,台上的孟知秋,似乎有意无意地往她这里瞥了一眼。
散了戏,宋谨央刚刚想戴上幂篱离开,门“砰”的一声被踢开。
“国舅爷,就是她,在背后诅咒你。”
王国舅闯进来见到宋谨央,立刻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
“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公主殿下!”
王国舅身后的中年男子一惊,什么什么?
眼前人是大公主?
他突然觉得后脖颈处有凉风吹过,顿时缩着脖子说,“国舅爷,是我弄错了,不是大公主,是另外一个体形纤细的姑娘。”
王国舅正攒着一肚子火气,见了宋谨央哪里肯轻易放她过门。
一把推开中年男子的拉扯,大步走了进去。
人人都说耀宗宠爱宋谨央,但这么多年从不见耀宗找人,宋谨央回来至今,除了最初的认亲圣旨,一样像样的赏赐也没有。
他才不信耀宗有多宠这个女儿呢。
要是真宠,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娘饿死街头,任凭她嫁给武安侯世子呢?
就算真宠,自己是皇后的哥哥,皇上还能真为难自己不成?
王国舅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殊不知正是他的自以为是害了他。
“宋姑娘,平日里难得一见,不是我这个当叔的说你,你一个大姑娘,说毁婚就毁婚,这也忒不像话了。
要不这样吧,由叔做个中间人,说和说和,劝说侯爷、侯夫人重新接纳你。”
王国舅自鸣得意,全然没有看到宋谨央渐渐暗沉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