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周有田和周美丽今天背着新书包,穿着新衣服去学校,同学们羡慕不已。
早自习下课后,王德发和马同改来找他们玩。
马同改率先说道,“有田哥,美丽你们的新衣服真好看。”
“就是,这皮帽子、皮衣服、皮鞋、皮手套穿着,看起来真精神,花了不少钱吧?”王德发也羡慕地说道。
“没花多少钱,我大哥打猎攒下的皮子,找人帮忙做的。”周有田自豪地说道。
王德发瞪大了眼睛,手指戳了戳周有田的皮手套:“打猎是不是能遇见大老虎?我昨天在连环画里看见,老虎爪子比菜刀还尖!”他袖口的补丁露出来,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老虎没见过,不过我大哥抓过三四百斤的大野猪。”周有田挺着胸脯说道。
“切,吹牛不打草稿!”棒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踢着脚边的雪块走近,棉鞋上补丁摞补丁,“我才不信你哥能抓那么大的野猪,除非……除非让我看看!”
“你想看就看啊,你爹不是也去打猎了吗?怎么不给你看?”周有田说道。
“哈哈,他爹倒是去打猎了,毛都没打到,弄了一头鸡屎回来,街道都传开了。”马同改笑道。
棒梗的脸“腾”地涨红,像被人当众揭开了补丁摞补丁的裤裆,他猛地扑向马同改,两人在雪地里扭打起来。
棒梗的拳头擦着马同改的脸砸进雪堆,周有田见马同改被压在身下,慌忙伸手去拉棒梗,却一不小心被棒梗肘击到胸口,疼的直咧嘴。
王德发也急忙上前,想把两人分开,拉扯中棒梗的棉鞋补丁又被撕破了,露出了脚趾。
“三哥你没事吧。”周美丽见周有田面色难看,连忙关切地问道。
“小妹,我没事,就是有点疼。”周有田摇摇头。
“你们别打了,别打了,棒梗快住手,老师要来了。”周美丽说着也跑过去扶马同改起来,同时“不小心地”踩了棒梗的脚几下,“马同改,你没事吧?”
“我没事,这小子也挨了几拳。”马同改捂着脸说道。
棒梗吃了亏还想冲过来打马同改,却被王德发死死地拦着,棒梗气愤地说道,“哼,你们三个欺负人,我要去告诉老师。”
马同改大声说道,“谁欺负你了,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我们可没有欺负你,我去拉架,还被你打到胸口了,现在还疼呢。”周有田说道。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学生围观,有看到整个经过的同学议论道,“就是,这棒梗也太凶了,直接就动手打人。”
“他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太不要脸了。”
“周有田、周美丽的皮衣,皮帽子看着就是真的,他们应该没吹牛。”
棒梗见围观同学都帮腔,眼眶顿时红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突然转身往教学楼跑,棉鞋破洞处刮起的雪粒子扑在脚趾上。
“他要是真去告状怎么办?”马同改说道。
“不用怕,这事有同学看见了。”周有田摆摆手,接着环顾四周大声说道,“同学们,有没有看到的人愿意给我们作证?”
“我看到了,我给你们作证。”
“我也看到了,我可以给你们作证。”
“还有我,我也看到了。”
立刻有三个同学站出来,说愿意给他们作证。
“谢谢你们了,麻烦你们跟我去和老师说清楚这事。”周有田说道。
棒梗冲进教学楼时,正撞上抱着作业本的教导主任周启铭。
他仰头望着周启铭刚说出“周主任”三个字,眼泪就大颗大颗往下掉。
“怎么回事?”周启铭放下作业本,从兜里掏出块干净手帕递过去。
“周主任,周有田、马同改、王德发他们三个欺负我,还把我的鞋都弄坏了。”棒梗用手帕抹着眼泪说道。
心里打着小算盘,他的棉鞋坏了,正好让周有田他们赔一双新的,要是能赔一双皮鞋就更好了。
周启铭顺着棒梗的目光看向他露趾的棉鞋,皱眉问道:“他们是怎么弄坏你的鞋的?他们打你了吗?”
“他们、他们推搡我……”棒梗的手指绞着帕子边角,忽然瞥见周有田等人走进走廊,声音陡然拔高,“周有田还说他哥能抓三百斤野猪,根本是吹牛!”
“我没吹牛!”周有田上前一步,“我大哥真的抓到过三四百斤的大野猪。”
这事别人可能不知道,周启铭心里是清楚的,周有田并没有吹牛,他们学校就收过周旺财送来的野猪。
不过这并不能证明周有田他们没有打棒梗,周启铭自然也不会听棒梗的一面之词,他温和地问道,“周有田同学,贾梗说你们打他是怎么回事?”
周有田捂着胸口说道,“他说谎,我们也没有欺负他,是他先动手打人的,我去拉架还被他打了一下。”
“就是,是棒梗先动手打人!”马同改移开手掌,露出脸上淡淡地痕迹,“您看他把我打的!”
周有田接着说道,“我们还有证人,他们三个都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周启铭扫过围观同学,目光落在三个作证的孩子身上:“你们也说说吧,事情是怎么样的。”
“报告周主任,”最先站出来的小女生攥紧书包带,“是棒梗先动手打马同改的,周有田是去拉架的!”
另一个男生接着补充说道:“棒梗说周有田的吹牛,马同改才笑他爹打猎没收获……”
“对,就是这样,周有田和王德发都没有打他。”最后一个男生说道。
周启铭听完证词,脸色逐渐沉下来,转向棒梗时语气严肃:“贾梗,同学间开玩笑拌嘴很正常,但说谎和动手是原则问题。你先动手打人,还故意夸大事实,这是错上加错。”
棒梗攥着帕子的手开始发抖,低头盯着脚尖不吭声。
周启铭又看向周有田等人:“你们虽然没主动挑事,但马同改嘲笑他人家长,这不是团结同学的做法。”
马同改脸一红,小声说,“周主任我错了 。”
周启铭目光转向棒梗,“贾梗,你先给马同改、周有田、王德发道歉。”
棒梗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周启铭接着说道,“明天早自习前,你要在全班做检讨,重点讲两件事:第一,不该动手打人;第二,不该撒谎告状。还有,从明天开始打扫班级卫生一个星期作为你的处罚。”
棒梗连忙点头说,“我知道了。”
围观同学悄悄交头接耳,没想到教导主任处理得这么公正。
周启铭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同学们记住,不论家庭条件如何,互相尊重是第一位的。以后再发生类似情况,一律按校规严肃处理。”
他转头对棒梗说,“贾梗,你先回家把鞋子换了吧,别冻坏了。”
棒梗捏正要走,周启铭突然叫住他:“差点忘了——你刚才用的手帕是我的,明天洗干净还回来。”
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棒梗的耳朵瞬间红透了。
周启铭和棒梗离开后,周有田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分给为他们作证的三个同学,“谢谢你们给我们作证,这些花生你们拿去尝尝。”
三个小证人接过花生,高兴地说道,“周有田你真大方,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人群里有几个也看到这件事情经过的同学顿时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带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没有及时站出来作证。
还有几个同学同样后悔,自己也是嫉妒心太重,想看人家的热闹,结果热闹没看到,好处也没捞着。
棒梗耷拉着脑袋回家,一进门就看见奶奶贾张氏正坐在炕沿纳鞋底。
他脚趾头还沾着融化的雪水,冻得通红,往炉子边一凑,突然抽抽搭搭哭起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是咋啦?”贾张氏慌忙放下鞋底,伸手去摸他的脸,拇指蹭过棒梗眼角的泪痕,“谁欺负你了?跟奶奶说!”
棒梗抽抽搭搭把事儿说了,末了吸着鼻子补了句:“周主任非说我先动手,还让我扫一个星期教室……”
话没说完,贾张氏已经把鞋底往炕上一摔,抬脚就往外冲:“反了他们了!我孙子穿得破就该受委屈?今天不讨个公道,我这把老骨头跟他们拼了!”
正是午休时间,周启铭正在办公室喝搪瓷缸里的茶水,忽然贾张氏推门进来。
“周主任,你给我评评理!”贾张氏扶着门框喘粗气,头上的蓝布帕子歪到一边,“棒梗才多大孩子,能先动手打人?分明是周有田他们仗着家里有几个钱,欺负人!”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纷纷抬头,周启铭放下茶缸,起身扶她到椅子上坐下:“大娘,您先歇口气。棒梗的事有三个同学作证,是他先动手和马同改扭打……”
“证人?”贾张氏浑浊的眼睛一瞪,“那几个小崽子懂个啥!我就知道,你们看我家穷,连孩子都跟着遭白眼!”
“我不管!”她往地上啐了口痰,“我家棒梗的鞋被他们打坏了,周有田他们必须赔!赔一双新的,要带毛边的!”
周启铭看着贾张氏拍着桌子骂骂咧咧,几次想开口都被她连珠炮似的脏话堵了回去。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纷纷皱眉,刚入职的小李老师忍不住说:“这也太没道理了……”
话没说完,贾张氏猛地转身,袖口带翻了桌上的搪瓷缸,褐色茶水在教案本上洇出歪扭的痕迹。
“周启铭!你今天不让他们赔鞋,我就坐这儿不走了!”贾张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蓝布衫前襟沾着今早和的玉米面,“我儿子在红星轧钢厂当钳工,工人阶级可不是好欺负的!”
周启铭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拿起办公桌上那台黑色手摇电话机,拨号时故意放慢动作:“喂?街道办王主任吗?我是红星小学的周启铭。今天有位学生家长来校扰乱教学秩序,非要让同学赔鞋……对,是95号院的贾张氏。”
“我、我就是来问问鞋的事……”贾张氏一听事情捅到街道办王主任那里,想起曾经被王主任罚扫大街的经历,她的声音低下去,手指绞着蓝布衫下摆。
“棒梗说鞋是打架时扯破的,不用赔……,我家里还炖着萝卜没关火,我先回去了。周主任,那啥,棒梗要是不听话,您尽管拿笤帚疙瘩抽他,别惯着!”
话音刚落,她已经旋风般转过身子,蓝布衫带起的风把窗台上的粉笔灰都卷了起来。
周启铭追到门口,看着她在走廊里几乎是小步跑着,头发从蓝布帕子里滑出来一缕,在冬日的光线里晃啊晃。
“周主任,”刚打完水的李老师拎着铁桶路过,“这老太太咋突然走了?”
“可能她家里萝卜要炖化了吧。”周启铭笑着摇头。
贾张氏回到家时,棒梗坐在炕上穿着一只鞋晃悠,一旁的儿媳妇秦淮茹正在给棒梗补鞋子。
“娘,您可算回来了。”秦淮茹抬头,鬓角的碎发沾着线头,“棒梗说鞋是打架时扯破的,您别去学校闹了,让人看笑话。”
贾张氏嘟囔道:“我没闹,就是去问问……周主任说棒梗得扫一个星期教室。”
“扫就扫呗。”秦淮茹把补好的鞋套在棒梗脚上,“就当锻炼身体了。”
“奶奶。”棒梗忽然拽住她衣角,“周主任说明天让我在全班做检讨……”
“做检讨咋了?”贾张氏挺直腰板,“只要敢认错,就比那些不敢担事的强。”她内心平静,孙子被罚扫一个月教室,总比她自己被罚扫一个月街道要好。
……
周旺财回到自己的学校上课,一身皮衣、皮帽、皮鞋、皮包、皮手套,立刻成为同学们的焦点。
“周旺财,你这一身衣服也太爷们了,花了不少钱吧?”同桌同学林旭光羡慕地说道。
周旺财摸着皮衣上的毛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花啥钱,都是我打猎攒的皮子,找草原上的皮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