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景闻忽然笑起来,那笑比哭还难看,浑身不住地抖,断断续续地道:“爸,你终于肯说心里话了,你对得起妈吗?一直以来,你眼里只有官莫北……只有他!去哪都带着他,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儿子?”
官景闻恨恨地说着,脸上滑过一丝狠戾。
“妈是怎么交代你的,她在天之灵,看到你这么偏心,会好过吗?还是说你从来就没考虑过我,你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选中了官莫北当继承人,是吗,是吗!”
他想知道是不是父亲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从来没把他放在考虑之列,是不是他真的无足轻重,是不是随时都可以抛弃掉,引不起一丝波澜。
官健柏眯起眼睛,望着小儿子这张已不再年轻的脸,内心无限苍凉。
只长年龄,不长脑子,何其悲也。
集团继承人怎么可能这么草率决定,那关乎几十万人的生计。
景闻啊景闻,你还是这么愚不可及。
官健柏冷嗤一声,目光不闪不避,直视着他,说道:“是。莫北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不选他,难道还选你吗?你这个不孝子,做出这么大逆不道,有违人伦纲常的事,还有脸来质问我,你有什么资格?”
官景闻仿佛已料到结果,苦笑着不住点头,连说了几声,“好,好,好。”
语毕,病房重新陷入一片沉寂。
官健柏早就没有指望。
他这一生,风风雨雨,曾历经坎坷,也曾站在山峰之巅,即使现在已至暮年,但胆气还在,仍然不会任人拿捏。
不过是死而已,没什么值得他卑躬屈膝。
“莫北已经答应放你一马,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这个混账东西,卖掉自己的亲侄子,还敢联合外人害你大嫂的性命,你还有什么做不出的?你这种人,还妄想执掌集团,除非我死了……可就算我死了,也轮不到你,莫北不会让你奸计得逞,你还是省点心吧!”
官景闻目眦欲裂,被父亲这毫不留情面的话气到浑身血液都乱了,不知该怎么宣泄才好。
他如黑潭一般的眼睛迸发出炽烈的怒火,狂吼道:“莫北莫北!你就只记得他了是吗!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屈居人下!大哥离家出走,抛下一切走了,就这样还轮不到我?你还费心吧啦地培养他的儿子?!凭什么?那我算什么?算什么!”
官健柏粗喘了几声,对官景闻的歇斯底里回以一个冷笑,“你与其来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你哪样比得过莫北!是智商还是能力?他哪样不胜过你?我不选他选谁!”
官景闻赤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父亲,那副神情恨不得要把他吞吃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被父亲这样看低,这样看不起,他不远万里回来,满腔欢喜地去见父亲,却一言不合把他气得犯病,现在又被冷言冷语斥责,难听的话像刀子一样专往他心口扎。
他想不通。怎么会这样。
官健柏眨了眨眼睛,费力地喘息着。
父子俩几年未见,想不到再见会是这样针锋相对的场面。
不知是不是被小儿子受伤的样子刺到,官健柏强压着胸中鲜血淋漓的伤痛,语重心长道:“景闻啊,你还有股份,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保证你一生无忧,你还要争什么?你总说我偏向莫北,可你要知道集团几十万员工,掌权者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毁了那么多人的生计,你有吃有喝,别人可就没那么好过,身在其位,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你知道吗?景闻啊,景闻,爸爸尽力了……”
他已经尽力为这个小儿子谋划,甚至厚着脸皮为他争取到免死金牌。
可他还是不知足。
官健柏说不出的苦涩与痛心。
他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明白他的一番苦心。
不管他怎么说,好像官景闻都不接受。
怪只怪,他当年满心满眼的都是工作,忽略了这个看似乖巧懂事的幼子的教育。
这才造成官景闻如今这么又任性又愚蠢的性子。
现在,不管再说什么都晚了。
官景闻理解不了,闷着头一条道走到黑,根本没打算理解。
他一门心思认定了父亲就是偏心,就是那么不值得原谅。
看着官景闻混不吝又油盐不进的样子,官健柏知道什么都晚了。晚了。
官健柏叹息一声,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一眼。
自然也不用再接受他怨恨怨毒的眼神。
官景闻木然着缓缓走近,幽幽道:“爸,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后悔吗?”
只要……哪怕流露出那么一丝丝的后悔,他就……
可惜,官健柏并没打算低头。
他这一生活够本了。也不想再继续为难了。
他淡淡一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脸的淡然。
冷静得可怕。
那种不屑一顾的样子太刺眼了,看在官景闻眼里,就像一把挑衅的火苗,燃着了燎原之火。
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抓住了氧气管。
他狞笑着,最后问道:“其实你根本不在乎秋意浓对吧,儿媳妇而已,你怎么会在乎,你在乎的是大哥是否恨你,在乎的是莫北会不会怨你,对吧。”
官健柏不置可否,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景闻,还说那么多干什么?动手吧。你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吗?”
动手吧。
动手吧。
动手吧。
官景闻如被一道闷雷击中,脑子轰隆隆地响,泪水汹涌而出,嘶哑着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猪狗不如吗?”
官健柏缓缓扭过头,鄙夷道:“难道不是吗?”
这么残酷这么残忍的话,被父亲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不给二人留一丝余地。他们的父子之情还真是淡薄得可以。
官景闻说不出的痛,他总算是尝到了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痛得他不知该怎么办。
这么多年的遭遇,终是换不来父亲一丝丝怜惜一丝丝同情。
为什么现在还要来贬低他,还在抨击他,还要再刺激他!
官景闻五官扭曲,用力捶着头,泪流成河。
浑身被剜开血肉般的痛。
他被抛弃了,彻底被抛弃了。
这令人恐惧的认知,无比清晰,无比深刻,像万蚁啃噬撕咬,一发而不可收拾,崩溃和愤怒燃烧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等不及冷静下来,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冷静,在下一个念头迸发前,蓦地昏了头狠下心,攥紧了手中的氧气管,狠狠地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