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子尽头的山坡上,一道巨大的黑色水墙正以惊人的速度向镇子推进。
它吞噬了沿途的树木、房屋,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翻滚的黑浪。
黑水的移动的方式太有目的性,就像一头饥饿的野兽捕杀猎物。
镇子上的所有都是猎物。
夏荷坦然的张开双手,迎接那汹涌而来的巨浪。
霎那间万物归寂,视野如墨般漆黑散开,
黑水没有想象中的冰冷,而是一种诡异的温热,就像是某种生物的体液。
黑水完全隔绝了光线,比最深的夜还要黑暗。
沉入黑水后夏荷的身体倒没感到什么不适,他试图向上游去。
但这黑水比普通的海水要粘稠很多,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夏荷内心暗暗感慨,暴虐之肤这个赐福实在是太过变态,在这黑水里自己甚至可以不用呼吸。
这才叫真正的超越人类的极限,摒弃肉体的一切弱点。
黑水里完全辨别不出方向,夏荷不知道向上游了多久,黑水突然变得透明起来。
微弱的光线从水下深处透出,照亮了他周围的空间。
一条长相怪异的大鱼从黑暗深处浮起,掠过了夏荷。
这条鱼长着一张人类的面孔,硕大的嘴里长满了尖锐锋利的牙齿,而它的额头长着一根触角,光亮正是由触角发出。
夏荷心有所感,低头朝下方望去,下面居然是完整的无暝镇。
没有被摧毁的无暝镇。
所有街道、商店全都完好无损,只是被笼罩在一层泛着绿光的气泡中。
本该死绝的镇民们像平常一样行走、交谈,夏荷此刻就像是开了上帝视角,他甚至看见了被自己撕碎的方闵行和被吊死的老李头。
诡异的是他们全都闭着眼睛,脸上带着无法言明的微笑。
“游了这么久这个沉在水底的无暝镇在感官上还是近在咫尺,难道无法游出去?还是说黑水想要让我进入镇子?”
夏荷暗自思忖间,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夏荷猛地转身,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夏庭安。
“爸...你怎么在这儿?!”
夏庭安穿着一身破烂的睡衣,上面全是被刀划过的痕迹,他的脸色苍白如蜡,但眼睛却瞪得溜圆,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
“欢迎回家,儿子。”
夏庭安的嘴没有动,声音却直接在夏荷脑海中响起。
“爸,你老眼昏花了啊,这可不是我们的家。”
夏荷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他明白眼前的夏庭安只是幻觉。
没有任何新意的幻觉。
父子二人悬浮于黑水中,夏庭安指着下方说道:“这下面聚集的是大家的恶,你的恶也在里面,这里当然也是你的家。”
夏荷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去,水下小镇的景象突然扭曲变形。
镇民们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腐烂的血肉,他们的笑容从诡异变的狰狞,瞳孔里漆黑蔓延,和夏庭安一模一样。
“看看他们真实的样子。”夏庭安的声音带着某种扭曲的快意,“看看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黑水伴随着夏庭安的声音开始沸腾,无数双手从周围伸了出来拽住了夏荷。
夏荷本想折断这些手,但意识却突然涣散,那些手将夏荷拖入了无底深渊,眨眼间周遭的场景走马观花的开始变幻。
夏荷站在黑板前,他身形变得矮小,身体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周围是课桌、黑板、还有那不苟言笑的秃顶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手握戒尺,一下又一下狠狠抽打在变成孩童的夏荷身上。
没有暴虐之肤,身体如孩童般稚嫩,那近乎变态的殴打方式让夏荷的身心都在遭受巨大折磨。
画面一转,映入眼帘的是摇曳的树枝,和散发着清香味的草丛,夏荷变成了一只躺在草地上睡觉的猫。
“李洵,你真要这么做吗?”
“信奉五首魇需要祭品,我年纪小,五首魇答应我可以用这些动物来代替。”
年幼的李洵走到了夏荷面前,没有丝毫犹豫的抄起一块石头砸向夏荷的猫头。
然后夏荷便被捆在了椅子上,他又变成了一个花季少女。
猎人擦拭着剥皮的刀具,他看着夏荷的眼神里闪烁着病态的兴奋。
“啊...你太美丽了,你应该有件新的衣裳,而不是现在这肮脏的皮囊。”
猎人着手开始一寸一寸剥掉夏荷的皮。
夏荷的意识不断穿梭在各种人类和动物的身体里,感受着镇民们最黑暗的原罪。
“现在,看看你自己。”夏庭安的尖锐的声音在夏荷面前炸开。
夏荷回到了那熟悉的地方。
家。
“祝小荷花十六岁生日快乐。”
破碎的横幅上印着温暖的祝福,但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地的鲜红。
夏荷发现自己手上拿着一把沾血的菜刀,他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父母躺在血泊之中,双眼无神的看着自己,而他们身边还散落着蜡烛未熄的生日蛋糕。
“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痛苦的尖叫在耳边响起。
脑子快要死机的夏荷机械般的朝声音方向望去,只见夏目莲缩在角落,满眼愤恨的盯着自己。
“目...目莲...不是这样的...你听哥说...”
“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夏荷跪在地上如窒息般大口喘着粗气。
“这是命运的使然。”
“这是我们共同犯下的罪。”
“你可以选择逃避和遗忘。”
“但你也可以选择纠正。”
虚幻缥缈的声音围绕在夏荷耳边,他的身后站着五道模糊的身影。
“不!这不是真的!都是幻觉!”
夏荷发出一声怒吼,周遭的景象如镜子般开始碎裂,但夏庭安的手却像铁钳一样抓着他的肩膀。
“儿子,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你也有罪。”夏庭安的脸开始腐烂,皮肤一块块脱落,“现在,该接受惩罚了。”
沸腾的黑水具象化出了无暝镇的每一个镇民,他们围成一圈,面无表情地看着夏荷。
随后他们开始变化,变成了一条条怪异的鱼类,无法形容外貌的极致恐怖。
是幻觉吗?
但痛苦来得却如此真实。
暴虐之肤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尖锐的牙齿撕咬着夏荷的皮肉,利爪挖开了腹部,触手缠绕着脖子。
夏荷发出无声的尖叫,在痛苦中他看见了自己流出的血,不是红色,而是和周围一样的黑。
“这就是他们的真面目。”夏庭安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也是你的。”
所有的攻击戛然而止。
怪异的大鱼们四散退开,形成一个通道。
水底的地面裂开,一具棺材缓缓升起。
夏荷茫然的看去,棺盖滑开,里面竟然是十六岁的自己。
脸色惨白,双眼紧闭。
棺材里的“夏荷”睁开眼,漆黑的眼眸里弥漫着悲伤,“你在十六岁的时候和他们一同死去那该有多好,你才是一切错误的源头,你才是那本该被修正的...最大的恶。”
“哟,你个小屁孩在这里大放什么厥词,小心姐姐我抽你屁股。”
棺材盖“砰”的一声把棺材盖上,卡戎和小胖坐在棺材上笑眯眯地看着夏荷。
“诶,你还发什么神呢?等着吃生鱼片啊?”小胖懒洋洋地说道。
心智差点崩溃的夏荷终是回过了神,“怎么是你们?”
身边贝斯拍着夏荷的肩膀调侃道:“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我们还有谁?”
“贝斯?”
贝斯老神在在地说道:“别仗着你现在不会死就可以肆意妄为,让一个人湮灭可不只有死亡一种方式。”
“还在闲聊个什么劲儿啊,赶紧走吧。”
夏荷向上望去,屠夫正在自己上方满脸冷酷地看着自己。
卡戎:“去吧夏荷,回去。”
小胖:“不要被这种低劣的幻觉影响了。”
贝斯:“放心,我们一直都会陪着你的。”
屠夫朝夏荷伸出手,“我们可是一个整体。”
夏荷垂下头,“妈的,你们这些人格在说什么鬼,差点把老子整哭了。”
“婆婆妈妈的。”
似是被贝斯推了一把,夏荷的身体开始往上漂浮,屠夫抓住夏荷的手,向上游去。
“夏荷,勇敢的前进吧。”
夏荷冲破水面,空气涌入肺部的感觉让他几乎晕厥。
远处,骄阳低垂在天际,照亮了这末日般的景象。
旭日东升,雄鸡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