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以欢变成这样纯属于她咎由自取。
但她是被谁遗弃在的这里?
又为什么要把她放在这个苦难圣堂的实验之地?
“蛛女平常干什么?”夏荷问道。
“她每天就只干四件事,吃饭、睡觉、遛弯、养蜘蛛。”
“她是怎么养蜘蛛的?”
“直接养在了屋子里,也不说搞个什么笼子来把蜘蛛分开,现在她家里就像是个蜘蛛巢。”
年轻男人对莫以欢的心理只有恐惧和敬畏。
莫以欢是个疯子,虽然她的存在是看守整个镇子,但她的行为大多数时间都是不可控的,唯有镇长的那个哨子,才能短暂的控制莫以欢的行为。
男人对夏荷讲述了第一次见莫以欢的场景。
那一头漂亮的粉色短发令他记忆犹新,虽然莫以欢表情呆滞,但却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男人从小就生长在这座偏僻的大山里,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女人,即便她是赐福者,也无法按捺男人那颗躁动的心。
莫以欢被安置在镇子西北方角落的一间破烂屋子里,虽然镇长三令五申任何镇民都不要接近莫以欢,但男人还是每天都会悄悄在外围偷窥她。
经过观察,男人觉得莫以欢不像是个疯子,更像是个智力欠缺的傻子,她整日里除了傻坐着用手挠头皮,就是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饭。
直到一只蜘蛛在墙壁上爬行,落入莫以欢眼中。
那段恐怖的记忆到现在男人还时常会梦到。
棕色的大蜘蛛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压制莫以欢疯狂的锁。
莫以欢狂笑不止,尖锐渗人的笑声穿透过整个镇子,她跪在地上,用膝盖一步步跪走向墙壁上的蜘蛛。
她嘴里在歌颂,用“伟大”“不朽”等词汇赞美着蜘蛛。
最后莫以欢跪到了墙角,仰头张开了嘴。
男人没有看见墙上的蜘蛛爬进莫以欢的嘴里,反而是一只毛茸茸的蜘蛛腿从莫以欢嘴里伸出,伴随着蛛腿的乱晃,莫以欢的耳、鼻、眼,爬出了密密麻麻的蜘蛛将其覆盖。
夏荷思索,“你的意思是蛛女的身体里隐藏着一只蜘蛛?”
男人脸上还带着后怕的表情,“我更倾向于她本来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所以她喜欢饲养蜘蛛,因为那些蜘蛛本来就是她的子嗣。”
“后来呢?”
“我跑了,再待下去我肯定会被她抓住喂蜘蛛。后来镇民们多多少少都看见过蛛女的恐怖姿态,我们现在都是绕着她走,不敢和她有任何来往。”
夏荷问道:“镇长控制蛛女的哨子是什么说法?”
男人重新蹲到夏荷面前,舀了一勺饭菜递到他的嘴边,“一些镇子上大家都知道的事我告诉你无所谓,但有些秘密是禁忌,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我对你说的道具很感兴趣,所以才愿意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夏荷吃掉勺子上的食物,“想要吗?那帮我解决住宿的问题。”
“你打算给我什么道具?”
“我也就只有一个道具,银舌的谎言硬币,能判断别人话语的真假。”
“就没了?”
“没了。”
男人犹豫,“这道具怎么听起来这么鸡肋?”
“你参加过试炼吗?”
男人摇头。
夏荷阐述了这个道具的重要性,“这可是个实用玩意儿,能帮你在试炼里得到重要信息,如果其他试炼者混淆信息坑骗你,你可以使用这个道具辨别真伪。”
“虽然我没有出过镇子,也没参加过试炼,但我知道试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凶险之地,我闲得没事去参加试炼干嘛?”
“你难道甘心就在这镇子上待一辈子?我瞧你岁数估计也就二十来岁,未来可期,如果你去参加试炼得到了赐福和道具,肯定能鱼跃龙门。就算你不愿意参加试炼,道具也能在现世使用,这世道变与不变,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
“你说的也有道理。”男人明显有点心动。
夏荷趁热打铁,“兄弟,你好好想想。我要的也不多,你去帮我和镇长说点好话,只要我能留下来,道具双手奉上。”
“吃饱了吗?”
“嗯。”
“那你等我消息,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让你留下。”
男人端着碗匆匆离开。
男人重新锁上铁门后,夏荷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看来莫以欢不仅是理智崩溃,连肉体都成了邪神的培养皿。”
屠夫站在夏荷身边整理着西装上的领带,“培养什么?蜘蛛?”
“不清楚,莫以欢为圣光效命,回守精神病院那次她都敢亲身进入天堂,必然是圣光的重要成员。如今她在这儿成为了苦难圣堂的傀儡,圣光不可能对她不闻不问。”
屠夫笑道:“因为她就是被圣光遗弃的。”
夏荷点头,“圣光知道了莫以欢身上的异变,留下她只会是祸害。”
“你想去探查莫以欢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不,我只是想知道苦难圣堂的人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莫以欢就是块烫手山芋,夏荷不想多生事端。
但麻烦自己会找上门。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再次被打开。
进来的不是男人和镇长,而是疯疯癫癫的莫以欢。
“莫以欢,怎么会是你?”
“夏荷,我来看看你。”
莫以欢依然是那糟糕的样子,她笑着,但说话的逻辑清晰了不少。
夏荷疑惑,“你是在装疯?”
“疯狂和正常有什么区别?”莫以欢喃喃自语。
“【正常】的世界有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名叫「理性」。堡垒的居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用共同的规则编织语言,用相似的情感维系关系。他们的街道笔直,钟声准时,每个人的脸上都佩戴着一副名为「得体」的面具。在这里,【疯狂】是被流放到城墙之外的野兽,是在深夜壁炉故事里用来吓唬孩童的幽灵。”
“而在【疯狂】的旷野上,没有堡垒,也没有道路。这里的时间是流淌的蜂蜜,空间是折叠的纸张。每一个流浪者都是孤独的君王,统治着自己光怪陆离的宇宙。他们能与星辰对话,能听见花朵的尖叫,能在静止中看到汹涌的浪潮。对他们而言,【正常】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疯人院,那里的人们聋了、瞎了,却自以为耳聪目明。”
夏荷皱起眉头,“你在这儿跟我打什么哑谜呢?”
莫以欢自顾自地继续诉说:“所以区别在哪里?”
“当我们剥去这些外在的标签,直视内核,我们都被囚禁在血肉之躯里,被抛入一个无法完全理解的宇宙。”
“我们同样都渴望爱,恐惧消亡,在梦中编织奇迹,在孤独中面对深渊。”
“【正常】,是多数人共同维护的一场逼真演出。”
“【疯狂】,不过是少数人拒绝粉墨登场。”
“当堡垒的钟声与旷野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时,所有人才明白我们不分彼此。”
莫以欢笑望着夏荷。
“唯一的区别是你选择将哪一个居民,哪一个流浪者,称为【我】。”
“你千辛万苦的见到了神明,到头来就只是得到了这种矫揉造作的知识?”
莫以欢用手指挠着她骇人的头皮,“神给予我的是知识,也是真理,疯狂和正常一线之隔,但说到底只是看待世界的眼光不同。我们同束缚于血肉之躯内,为什么要因此而产生隔阂?”
夏荷挑了挑眉,“你在叽叽歪歪的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和你产生了隔阂?”
莫以欢蹲在夏荷身旁,油腻的手指掠过他的发丝,“你不也是在逐渐步入疯狂吗?马上你的所见所感就会和我一样。我们终将成为同类人。”
“我哪里疯狂了?”
“疯狂的人总是不自知。”
莫以欢指向天花板。
夏荷抬头望去,只见天花板的角落蛛网密布,一只黑色的小蜘蛛倒吊在半空摇晃。
“它是我的眼,你的所作所为皆在我眼中,我能看见刚刚你的一举一动。”
莫以欢环住夏荷的脖子,将他抱在怀中轻声呢喃:“你也只是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可怜人。”
夏荷啧道:“莫以欢,当初你要是听我的劝不要进入那个山洞,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莫以欢咧嘴阴笑,“我现在很好,前所未有的好,我真正意义上得到了超脱。”
“是吗?我还以为你只是个被圣光舍弃的可怜弃子。”
“圣光算什么,不过是一群打着‘为了世界’的名号行自己私欲的臭虫。他们以为把我关在这里,让苦难圣堂的人监控我就可以躲过灾难,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夏荷察觉到了不对,“什么灾难?”
“夏荷,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找你?”
莫以欢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不知道是因为不想回答夏荷,还是混乱的思绪导致她说话跳脱。
夏荷没好气地回呛道:“我怎么知道你来这儿找我干什么?”
莫以欢把夏荷的脑袋往怀里紧了紧,“能听见我的心跳吗?”
夏荷仔细倾听,莫以欢的胸腔内不是“咚咚”的心脏跳动声,而是一种细小的“莎莎”声,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她的皮下爬行。
夏荷问道:“当初你见到的神明是什么来着?”
“记不得了。”
“但应该是和蜘蛛有联系,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你饲养蜘蛛的原因。你把那些蜘蛛养在了身体里?”
莫以欢笑道:“对,所有的蜘蛛都是主的子嗣。”
夏荷身上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他顶开了莫以欢,“你说了这么一大堆,不会就是想要用我来喂养这些蜘蛛吧?”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夏荷无语,“那你让我听你心跳干嘛?”
莫以欢咯咯大笑:“我想让你感知到我的变化。”
莫以欢张开嘴,她歪斜溃烂的口腔里露出了红色的复眼,幽幽地注视着夏荷。
夏荷偏过头,“我来这里关你什么事?我本来就不想和你再扯上关系,你别上赶着来。”
“别呀,你说说你有什么目的,我或许能帮上你。”莫以欢合上嘴,再次靠近夏荷。
“别靠过来。”
夏荷虽然经历了那么多,但心里还是抵触蜘蛛这个物种。
“你是在害怕我,还是在害怕蜘蛛?”
“我意思是你自己都是被人操控的木偶,你拿什么来帮我?”
“你是说那个老大叔手里的哨子?”莫以欢拍了拍额头,“那玩意儿确实有点难办,是苦难圣堂为了管控我给出的赐福道具,但是如果是你的话,轻而易举就能毁掉那个哨子,这样我就能得到自由帮助你。”
莫以欢越说越兴奋,最后她直接把夏荷提了起来,“就这样办。”
夏荷直接拒绝,“你现在就是个炸药,谁知道把你的引线拔了你会不会爆炸,我可不敢答应你的要求。”
莫以欢顿时哭丧着脸,“别呀,我们之间的交情你连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答应我吗?”
“姐姐,你好歹也是直面神明活下来的人,一个小小的赐福道具就能把你限制了?”
“我见过神就是神了?”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圣光要把你丢在这里,苦难圣堂又要用道具囚禁你?”
莫以欢变得扭扭捏捏,“哎呀,这是人家的私事,你别问了。”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你确定不帮我?”
“我确定。”
“行吧,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欢迎你来找我。”莫以欢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你到了这里,苦难圣堂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是他们最完美的胚子。”
夏荷默不作声。
莫以欢微微眯起眼睛,“呀,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
“你要走就赶紧走。”
“夏荷,我们都是旷野上的流浪者,虽然我们和堡垒里面的居民没有什么区别,但你要明白,在他们的眼中我们终究是异类。”
莫以欢不断用手指挠着头皮,“对付异类他们总是会不择手段。而苦难圣堂这个组织,比你听到的看到的更加无耻没下线,你小心玩火自焚。”
“如果是你...”夏荷垂下头,“你所得到的知识会让你怎么做?”
“净化。要么把居民们变成食粮,要么把他们变为和我们一样的流浪者。”
莫以欢留下了轻飘飘的一句话。
“我脑子里无边无际的知识都在告诉我,所有的世界都将在疯狂中殊途同归。”
在痛苦中,理智只会带来加倍的痛苦,而疯狂才能让人们在欢愉中自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