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半怅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如振聋发聩,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有位“老人”感叹了句:
“你们昆仑,出了位好弟子。”
其余人虽未说话,但显然都十分赞同。
蕈枢不知在思虑着什么,方笮真人便开口道:“小友连归一鼎都舍得拿出来,我等又怎能吝啬体内灵力?”
“自当全力相助!”
他说的铿锵有力,另几人也纷纷点头应下。
许半怅的目光落到姜丝三人身上,他似是故意,开口问道:
“师兄师妹想必也会全力助我吧?”
“听闻灵力本源的效用比之普通灵力要高过数倍不止,不知三位玉尘峰同门可舍得?”
提到玉尘峰,
提到同门,
显然给了薛珞泽三人无形的压力。
且不说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上头还有元婴真君的注视,若拒绝许半怅的要求,恐怕明日玉尘峰便会声名狼藉!
许半怅在用大势压他们三人!
薛珞泽目光沉沉,还未想到该如何回答,便听身旁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
“自然,”
姜丝上前一步道:“许师兄能为了九州舍弃归一鼎,我等又如何会不舍灵力本源?”
姜丝现在给出的回答亦是唯一能做出的回答。
他们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辰琅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但是......这种被许半怅摆了一道的感觉,实在难受极了!
他并非舍不得灵力本源,但是旁人只需付出体内灵力,只有他们三人要贡献更多,这不是摆明折腾他们么?
难道事成之后,许半怅会将功劳分给他们半分?
绝对不会!
听到姜丝的回答,许半怅瞧着女修那张堪称惊心动魄的脸,眸底暗恨深藏,他皮笑肉不笑道:
“最好如此。”
如此,事情也算敲定下来。
风过,魔气翻涌,
许半怅转身看向封魔禁制上的那一处缺损,目光陡然凝重,心中亦思绪万千。
许半怅当然是不舍得真的贡献出归一鼎的,他另有一番谋算。
他看向脚下的见魔崖,眸中被慎重替代的,是另外一种情绪——痛苦......与回忆。
当年,他看着那位名动云州的女子从这里跳了下去,
盛开的裙摆如潭上莲叶,是那样的决绝,毫不犹豫。
玄蛰道体,
玄蛰之气,本就是极佳的封印之物。
当年,在许半怅的拾掇下,二人同来敕渊,眼见禁制波动,无数阴邪魔族在禁制之后想要破阵而出,他们猩红的眼珠、舔舐屏障的长而细的舌头,还有干枯似长满鳞片的丑恶至极的脸,
密密麻麻的贴合在禁制上,将他们二人牢牢锁定。
许半怅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他尚且如此,永安更是心头震动,眼见那禁制上的裂痕有愈发扩大的趋势,再过几息,恐怕就有魔族能够染及九州这方净土!
二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们一人是受道胎禁锢的凡人,一人不过炼气,遇到魔族绝对摆脱不了沦为口粮的命运!
“郡主,”
“我们该告诉城主!”
许半怅咽了口唾沫,青涩的面上满是畏惧:“赶紧、赶紧逃!”
他哆嗦着手触及少女的袖摆,其实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虽说和永安郡主相见的机会并不算少,但他更多的,只是仰望那道清瘦的背影。
直到此刻,一角袖摆在自己手中,他才知道,原来纤云纱带给指尖的触感,是如此的柔软......
恍惚只是半瞬,他要逃命,离开这一处凶恶之地!
他后悔了,
他不该听信那些人的,为了所谓的气运,在那些人的帮助下避开重重耳目将郡主带到这里来!
他要活命!
他也不想......当千古罪人!
当时的镇魔台并不如现在被近千位人族有志之士严加看守,当时守卫禁制的唯有蕈枢一脉,
可当时蕈枢的父母双亲也不过金丹境,想要封补禁制,谈何容易。
可是......永安挥开了他的手。
许半怅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那一缕纤云纱从自己掌心流走,他空握了两下掌心,意识到......有什么在离自己远去。
许半怅转过身,紧绷的脸上疑惑甚至盖住了恐慌,他张开颤抖的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更先一步看到的......是女子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们站在见魔崖上,本就距离崖下翻滚的魔海只有几步之遥,如此,距离崖尖更近,衣袍鼓动,青丝飘扬,
明明青冥被遮,玄黑如幕,她却如临月登天的仙子。
只是背影,就无愧云州第一仙的名头。
永安郡主并未回头,青丝被魔风吹的杂乱飞舞,其中有几缕触及他冰凉的面颊,让许半怅犹如触电般倒退数步。
她说:“来不及了,”
“许半怅,”
“将消息带回城主府。”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这四个字在此之后曾数次在许半怅的睡梦中响起,如石子砸入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让他不得安宁。
的确来不及了,
九州安定万年,敕渊禁制稳如泰山,除了渲合蕈枢一脉,还有谁会将时间耗费在这一处贫瘠之地上。
可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许半怅颤抖着双唇,看着那被灌入的魔气撑开的愈发明显的裂痕。
他想要喊出些什么,
但是,
最后一切都被吞回喉间。
他看到的,只是那道决绝的跳落下去的身影。
玄蛰为印,再封魔天!
她要以道胎为祭!
意识到这一点的许半怅双目圆睁,他像是根本没有想到,原来除了“逃命”和“送命”这两种选择之外,还有第三种选择。
这种选择以信仰为养,与大义相连!
恐怕......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想出,也无法做出的决定。
许半怅抖着发软的双腿,往前几步,他探出半边身子,想要最后看一看那道曾惊艳无数人的身影。
他心里明白,这将是最后一面。
魔浪翻滚,她皎洁如落尘明珠,以星火之姿,入渊入狱,
自此,神魂永消,轮回难入。
许半怅就那么看着,最后回过神来时,有一样物事灼的他手心发烫。
他低下头,
看到的,是一缕跳跃着的,想要挣扎逃脱的......火灵!
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他是何时施展的夺灵之法?
许半怅面色更加苍白,
他像是第一次直窥自己的内心,原来是这么的丑陋......贪婪。
原来他对永安曾有过的种种负面情绪,并非是她的过错。
他的确只该隐于暗处,只配见旁人光芒万丈。
封魔禁制产生的异动平静了许多,应是玄蛰道胎发挥了作用。
的确,怎么会没有作用呢?
得万人觊觎的仙人之体,怎么会镇压不了这一重禁制后的魔域闹出的动静呢?
许半怅不知自己站在见魔崖上站了多久,
他只记得,等自己离开见魔崖,走出敕渊时,
他只想日后身披无垠霞光,
只想脚踏青冥,享九州人族万世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