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节对于外界的反应,虽然在意,却也没有到让他寝食难安的程度。
苏大学士如此大才,一生之中尚且起伏不定、劫波难平,更何况自己这种庸碌之辈、米粒之光。
所以,控制内耗,该干什么干什么。
李怀节在县委招待所洗完澡,和许佳煲了半个小时的电话粥,状态其实还是很松弛的。
许佳虽然为李怀节抱屈,这完全是无妄之灾嘛,但她也不是特别在意那个后备干部的身份。
她甚至还在开玩笑,说是老天爷不忍你这么辛苦,给你减负呢。
李怀节听到许佳这样说,心里头就更坦然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仅此而已。
挂断电话,他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的七点半钟。
今天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乐菱送干部下来的日子,将军县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把这个迎新活动搞得隆重一点。
李怀节更是难得的穿上白衬衫,打上红领带,穿上了新西装,甚至连发型也做了下整理,整个人看上去真有雄姿英发之气。
刚到办公室,还没有坐下,县委的副书记印景程就已经找上来了。
印景程整个人的精神相比较李怀节,就显得十分的颓废。
他甚至连胡子都没刮,乱糟糟地一片胡茬子,涂鸦一般胡乱涂抹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又脏又老。
尽管李怀节已经知道了印景程即将被留置的结局,但他这样一副颓废的样子还是影响将军县干部队伍的形象。
“你这是,几天没搞个人卫生啦?”
印景程被李怀节这么一句训斥搞得有些反应不过来,主要是太突然了。
前段时间,你让我搞《将军县在编人员关系谱系图》的时候,态度和蔼可亲;现在我谱系图搞完了,找你邀功的时候,你来训斥我。
“李书记,你这真是过河拆桥啊!”印景程苦笑着说道:“我冒着得罪全县在编人员的风险,刚搞完谱系图,都还没来得及邀功呢,你就开始训斥我了。
我说,你这也太现实了一点吧!”
李怀节深深地看了印景程一眼,说道:“你要想站好最后一班岗,就去把自己拾掇拾掇,拿出你最好的状态,来给你的官员生涯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至于论功行赏,呵呵。
你一个分管组织人事的副书记,帮着搞一份人事档案,这不是你的本职工作吗?!
而且,你知道的,在你的事情上,我能做的其实真不多。
更何况,金氏兄弟潜逃之后,我在这一方面能做的就更少了!”
印景程听到李怀节直接摊牌了,知道自己的结局已定,无可更改。
他不死心,叹息了一声,低声哀求道:“李书记,我知道我罪有应得,我也愿意接受法律的惩罚。
但是,能不能看在我没有参与潜逃的份上,你向市纪委求个情,对我进行宽大处理?”
李怀节听完印景程的话,心里更加难受了,甚至连心情都有些悲凉起来。
让李怀节心情低落的,不是印景程的丧失底线,拿没有潜逃来邀功;更不是他的道德失格,拿潜逃来威胁自己。
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党的某些干部就退化到了这么一种无可救药的程度了。
看着满眼祈求的印景程,李怀节摇摇头,心平气和地说道:“看来金氏兄弟潜逃的事情,你是知情者之一。”
印景程当然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被李怀节抓住小辫子,那是要罪上加罪的。他摇头否认并要求解释。
“金氏兄弟是和我接触过,但他们问的很含蓄,我也是等他们失联两天后才意识到的。”
李怀节伸手制止了他的解释,继续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你一定很清楚,我现在根本不在乎潜逃的干部多一个还是少一个。
因为在省领导眼里,没有什么区别;省委对我的处分,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但是,看在你辛辛苦苦帮将军县搞出谱系图的份上,我还是要劝你几句,潜逃出国,真不是好选择。
带出去的钱少了,不够你打点的,你会生活的很惨,真比不上国内的监狱;
带出去的钱多了,你又会被各种势力盯上,他们会对你进行敲骨吸髓一般的勒索,你的生活会更惨。
每天都生活在被威胁、辱骂、殴打的阴影之下,你会崩溃的。
比潜逃去欧美等发达国家还要好一点,至少人身安全还有一定保障。
如果你和金氏兄弟一样,准备潜逃去西南小国,会死得很快也很惨。
老印,抓住机会,今天就向组织部的乐副部长自首,积极检举,努力退赃,你能少判好几年。
你的晚年,也能多过几年的自由生活。
听我一句劝,你留着那些赃款真的没用,那些赃款只是你的负担和拖累。
现在追赃的力度这么大,而且,今后的追赃力度只会更大。你不退脏,你的那些脏款哪怕是洗白了,你的家人敢用吗?
合法收入来源你说的不算,是法律说的算,是国家说的算!
真的,老印,不要逃避现实了。勇敢面对,你的人生才有一条出路。”
李怀节真的是有感而发,对印景程可以说是苦口婆心地相劝了。
如果这样,都不能把印景程拉回头,那是他的命运,应该由他自己去承受。
印景程听李怀节这样说,所有的幻想全都被打碎了。
他崩溃地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然而悔恨的泪水却从他的指缝中流出。
印景程作为一名44岁的县委副书记,原本在47岁之前当上县长还是有希望的。他的前途,不可谓不光明。
但现在,从人上人一下子跌到了社会最底层的落差,真的让他承受不了。
更何况,即使沦落到社会最底层,他还要为自己的生存去努力、去挣扎,这让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
他就这样捂着脸,踉踉跄跄地跑出县委书记办公室。
走廊上有几个人看到他一副这种模样,心中虽然很好奇,李书记对他干了什么,能让一个40多岁的爷们当众泪流。
可他们面上却都紧绷着,甚至还带着点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