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珏望着桌上那叠字帖,小心翼翼将自己这半个月来练得最工整的一页挑出来。
重新压平,还特意换了张干净的纸包好。
他踮起脚偷偷往门口望了一眼,然后又兴奋地坐回去。
嘿嘿,等会他要把自己练得最好的字帖拿给父亲看,他一定会夸他的~
屋内,谢景端着茶盏坐着,却是喝得心不在焉。
“母亲,父亲他今天什么时候回来?”谢景出声问道。
秦九微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回京后,他要先去宫里一趟,向圣上复命。等宫里的事办妥了,才会回家。”
“历来武将回京都是如此。”
但是秦九微话音刚落,院门口却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夫人。”
秦九微一震,猛然回头。
门外阳光正盛,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
谢砚礼披着黑底绣银线暗纹的战袍,胸前银甲未卸,即便风尘仆仆,却不掩他的英气凌然。
眉如削剑,眸光沉静,深邃的凤眼里藏着翻江倒海的情绪。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
秦九微怔怔地望着他,呼吸像是突然忘了。
半年来,夜夜入梦的身影,就这样鲜活地出现在她眼前。
是不是梦?
直到他走到眼前,站在她咫尺之地,低声又唤了她一句,“夫人。”
她眼眶倏然泛红。
这才敢相信,他真的回来了。
谢砚礼伸出手,轻轻牵住了秦九微的手。
那是一只带着薄茧、还残存着旧伤的手,掌心微热,带着实实在在的力道。
秦九微只觉鼻尖发酸,眼泪竟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了出来。
“怎么哭了?”谢砚礼低声说,眼神温柔得仿佛能融掉千山万水。
他抬手,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她刚想开口,却听见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少年急切的声音:“母亲!”
秦九微下意识地转头,便见到一身戎装的谢惊春。
他已明显褪去了年少稚气,少年将军的英姿愈发鲜明。
长发用墨带束起,身量比半年前更高了一截,颧骨收敛,轮廓分明。
他快步走上前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母亲,我回来了。”
风吹过庭前的玉兰树,花瓣翻飞。
谢惊春看着屋中熟悉的身影,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大哥!”
谢珏直接扑了上来,整个人像只小鹿似的撞进谢惊春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腿,兴奋得眼睛发亮。
谢惊春低头,忍着眼中的湿意,揉了揉他的脑袋。
“怎么才几个月,你就长高了。”
这时,谢景也从桌边站了起来。
谢惊春主动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满是欣慰:“你也长高了。”
“大哥你怎么只说这一句话?”谢珏忽然出声道。
说完他嘿嘿笑了,“大哥你也长高了。”
谢惊春弯了弯眼角,眼神更柔了些。
秦九微在一旁破涕为笑。
家,还是这样热热闹闹的好。
紧接着,秦九微心中忽地一惊,反应过来似的抬头问道。
“你不是说要先进宫复命吗?怎么就直接回来了?”
谢砚礼看着她,眼中盛着化不开的柔意。
“因为我想你了,想立刻见你。”
秦九微怔住,脸上浮起淡淡的红霞。
刚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了梓竹的声音,“世子,该走了。”
谢砚礼没有理会他,目光依旧留在秦九微脸上。
他走近一步,牵起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一句什么。
然后忽然低头,亲了她一下。
“啊——”
谢珏瞪大眼睛,惊得差点跳起来。
谢景一口茶差点没咽下去。
谢惊春也愣了一瞬,然后咳了声,干脆往门外走去,“父亲,我在门口等你。”
而秦九微整个人像被点着似的,脸颊烧得厉害,连耳根都红透了,嗔了谢砚礼一眼。
谢砚礼低低笑了声,随后转身离开了。
暮春初夏,槐花初放。
沈行简未等队伍停稳,便飞身下马,顾不得接风之礼,径直朝沈府而去。
“将军回来了!”
沈府上下立刻沸腾了。
可他无心寒暄,只大步直奔内院。
院门推开的那一瞬,江韵竹正倚窗坐着,素衣宽袍,肚腹隆起,神情怔然地望着窗外。
她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起身。
刚走出两步,眼前身影一晃,整个人已被紧紧揽进一双滚烫有力的怀抱里。
“韵竹!”沈行简的声音带着颤,“我回来了!”
他真切地抱着她,像是怕这一切只是梦境。
江韵竹眼圈一红。
“你有身子了?”他低头,声音抖得厉害。
江韵竹眼泪一下就滚下来,点头:“嗯,已经七个月了。”
沈行简喉头一哽,将她抱得更紧,低声一遍遍呢喃,“太好了……太好了……”
他从战火中活着回来,从尸山血海中杀回,只为了这一刻。
见到她,和她,还有孩子守在一起。
他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郑重道:“我发誓,再不会让你一个人担惊受怕。”
江韵竹红着眼眶笑了,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从今往后,他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了。
宫门高高耸立,四人下马,身披铠甲的禁军早已候在宫门之外,恭敬行礼后,将他们引入宫中。
谢砚礼和谢惊春走在最前面,沈行简紧随其后,孟择走在最后面。
他仍带着人皮面具,是一张毫无特色的中年男子的脸。
眉目不甚分明,一眼望去,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幕僚。
现在,他仍没有公开他的身份。
大梁宰相孟择,从此人间蒸发。
跨入宫门那一刻,他脚步顿了顿。
眼前这座巍峨宫墙,忽地在阳光下变得模糊。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檐下风铃微晃,少年着玄袍,腰束玉佩,正襟危坐于堂中。
不过七八岁,却背脊挺直,眉眼带着冷静克制。
他在听先生讲礼,他比身边所有皇子都更早学会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