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前任港黑首领的一生比作四季,这个出生在夏初的孩子生命里夏天的占比少的可怜。
那种绚烂的,耀眼的,生机勃勃,带着浓厚绿意的日子,似乎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过。
幼年时期,似乎没什么好回忆的。
封建的,一板一眼的大家族,规矩礼法刻进了骨子里,所有人的言行像是用尺子比划着,一点点教导出来的。
包括他。
高高的院墙吹不进来风,庭院角落修建得益的植株投射到脚边的影子像深夜里狰狞的鬼手,还没改名为太宰治的小孩安静的像是死去一般坐在餐厅的最末尾席位,默然的看着大家以相同的频率,相同的仪态,相同的顺序进食。
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咽喉,他突然感觉面前的东西他一口都咽不下去,自然也没了拿起餐具的想法,所以他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默然的看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木偶关节机械摩擦出的嘎吱声偶尔会随着其他人的动作响起。
像一场荒谬的,没有观众的默剧。
吱嘎吱嘎,来自那些已经朽坏的,带着腐烂气息的躯体。
吱嘎吱嘎,哪怕捂住耳朵声音也会像蛆虫,像淤泥一样往脑子里钻。
好吵。
这是小孩每天最多的一个想法。
照顾他的侍女总是担忧这个家族里最不受宠的幼子,只是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在她看向这个在家里似乎地位还不如她的男孩里带着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蔑视。
好吵。
父亲规训他不够努力,不够懂事的声音好吵,哪怕他只是出现在了这个最近在官场上不顺心的父亲面前,什么也没做。
母亲崩溃的大哭好吵。
同胞兄弟们轻蔑的眼神好吵。
好吵好吵好吵好吵!
纷杂凌乱的声音无孔不入,哪怕闭上眼睛他也能看到那些熟悉的脸变得扭曲,尖叫着,狂笑着,指责他。
吵到男孩睡不着,吵到他已经习惯避开热闹的人群,避开那些本就不值得的期待,避开无用的交际,但,声音还是如跗骨之蛆。
找不到,这个处处透着沉闷的院子里找不到一处安静的地方。
直到,恶劣的兄弟将他推进水中,寒冷的湖水没过口鼻,没过耳朵,终日来始终萦绕在耳畔的那些声音戛然而止。
世界重归寂静,就像回到了他还未来到世上的时候,安稳得,舒适得就像回到了久违的,再也回不去的母体。
熟悉到让他险些落泪,或者,泪水早就在他跌进池塘时就已经从眼角滑落,但,都无所谓了。
除他之外无人知晓,正如无人知晓他安静的躺在这只有他腰深的湖里,只要他站起来就能重新拥有自由的呼吸,但他只是躺着,安静的躺着。
直到侍女的惊呼打碎了湖面的平静,激起片片涟漪,他被迫从温暖到似乎是假象的水中起身,再次睁眼看向这个已经开始走向腐烂的世界。
万幸,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在了一场突发的大火里。
火吞没了恼人的声音,披着羽织,内里只穿了单衣的男孩头也不回的逃出了这里,再也没回头看过。
将在家的日子比作冬春交替时的那段难以忍受的,似乎骨子里都透着寒意的阶段,那在进入横滨,被森鸥外拉上贼船对太宰治来说就像沉闷的,潮湿的初春。
已经更名为太宰治的少年冷眼看着一个个人走进森先生的小诊所,以金钱或者情报换了一场并不是那么用心的救治后,带着勉强能再次进行火拼的身体,加入外面的斗争。
很无聊。
太宰治会在白天的时候像一只黑猫一样悄无声息的走出诊所。
那些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的家伙在太宰治眼里都是蠢货。
他对那些东西都不感兴趣,只是,那种能够徘徊在生死之间,离另一个世界只有一步之遥的感觉让他有些向往和沉迷。
森先生看起来并不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地下医生或者情报贩子,太宰治看的出来,森先生想要干的是一件大事,一件说不定能推翻整个横滨乱局的大事。
只是,太宰治没想到他会变成森先生的共犯。
共犯。
在老首领再一次下了一个荒谬的,不合理的命令后,森先生说着“遵命首领,如您所愿”,干脆利落的抹掉首领的脖子后,脸颊溅上血渍,这个终于彻底露出真面目的家伙侧头看向站在他身侧的少年,嘴角带笑。
“首领因病离世,留下遗言委任我为下一任首领。”
森鸥外对着站在窗边静静看着这一幕的太宰治
“这下,我们就是共犯了。”
房间里的血腥味混着老首领身上特有的老人味,交织在一起,让人几欲作呕。
太宰治没说话,只是在回到了他和森先生的地盘后才开口说道。
“你的期望落空了呢。”
面对森鸥外的“你指的是什么?”
太宰治只是垂下头,眼睛没有聚焦的盯着地面。
“要选从犯,行事未遂的患者本应该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可我这颗不安的种子还在世。”
太宰治知道森鸥外为什么选择自己,一个有着自杀倾向的家伙,哪怕在森鸥外通过他的证词成为首领后,他非正常死亡也不会有人怀疑。
森鸥外用伪造的遗嘱和他这个活生生的证人坐上了港黑首领位置,终止了那场被称作“鲜血暴政”的暴虐与恐怖的惨剧。
继任仪式有惊无险,太宰治在继任仪式上还得到了一件来自森鸥外的黑色大衣,剪裁得益,处处精细,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那是一件成年人的大衣,太宰治若是不像让别人认为他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只能将它披在肩上。
在森先生上位以后,港黑停止了之前面对横滨的暴政,以更温和的方式去接手权力,但底线不容践踏。
这个时候,一个组织“羊”进入了急缺人手的森鸥外眼中。
太宰治也在森鸥外手里接到了他的第一个任务,将“羊之王”带回来,同时调查清楚先代复活事件之后的真相。
在夏日的擂钵街,太宰治在那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夏天。
手里森先生的电话还未挂断,他被突如其来的敌人一脚踹进了一旁的破旧棚户里,胸口的疼痛让怕痛的他皱起眉头,抬头的瞬间,那头灿烂的橘发率先抓住了他的视线,紧接着就是那双像海洋的,钴蓝色眼睛。
太宰治那刻的感觉就像拿到了一瓶带着海风的橘子汽水。
那股扑面而来的海风将他身上从灵魂深处带出来的潮湿和泥泞都吹掉了,他第一次感受到灵魂本身的轻快,不带任何外物的重量,仅仅是因为灵魂本身。
“羊之王”中原中也。
先代的事情结束得如预期一样,中原中也如愿加入港黑,虽然中原中也没有被分到自己手下,但太宰治的目光始终放在中原中也身上。
就像那些想要引起他人注意的小男孩一样,太宰治也希望中原中也的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
于是,有了恶搞中原中也的期刊,碰面时的斗嘴,还有一起执行任务时的打打闹闹。
太宰治第一次感觉日子如果是这样,夏风始终吹在他身上,他也许就有了一点面对世界真实的勇气。
只是,少年人的满腔心意止于捡到的一本书。
那种附骨的寒冷再次席卷他全身,关于这个虚假世界的真实,关于无数个世界里同位体传递过来的,无能为力的痛苦绝望让太宰治眼中短暂亮起的一点光亮彻底熄灭。
哪怕有了再度复燃的可能也被他亲手掐灭。
他避开了和友人的初识,以强硬的手段从森先生手里夺过了港黑的权柄,让自己的两个弟子走上了和主世界完全不同的道路。
一切的一切和原本的世界都截然不同,除了身边这个哪怕再生气也要守在他身边的小矮子。
太宰治的灵魂太脆弱了,脆弱到撑起港黑,撑起整个世界后,再也分不出一点给自己喜欢的人。
虽然处于海边城市,太宰治任职期间却很少去吹海风,首领室的落地观景窗也常年被担心有人来暗杀的中原中也和芥川银关上。
他快忘了夏天是什么样子了。
熬夜批改文件到深夜时,他看着和自己的影子并肩而立的另外一身影,隐秘的喜悦总是会在他强压自己心意前先一步在心里掀起喜悦和满足的海浪。
手快过脑子,下意识就在准备签名的地方画了个爱心,但反应过来的他及时停下手,一个不算圆润的弧度像他此时起伏不定的心。
面无表情的将这份签毁的文件挪到下面,准备找机会毁尸灭迹,在中原中也察觉之前若无其事的拿起下一份文件翻开。
只是这时的他们都没想到离别来的这样快,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横滨的一切在芥川龙之介前往武装侦探社之后按下了加速键,为了让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里,太宰治只能将注意力尽量放在武装侦探社上,忘记了暗格里那份忘记处理的,透露了他心绪的文件。
以至于中原中也在接手港黑之后,从暗格里翻出那份在前面处只画了小半弧线的文件时,暗自揣摩了很久太宰治将文件放在这里的意图。
为了机会顺利进行,太宰治做了和森先生一样的安排,将中原中也调出横滨,调到了哪怕得知他的死讯也不能第一时间赶过来的地方。
很顺利,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到有些不可思议。
中原中也和港黑对他的保护让他早早找涩泽龙彦取出自己异能结晶的事没有暴露,在踏上那个他选定的,作为最终舞台的天台之前,他将这份专门给中也留的礼物交给了尾崎红叶转交。
“红叶姐,拜托你了,在为中也开庆祝会的时候把这个给他吧。”
尾崎红叶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坐在首领室里,学着森先生样子支起下巴的太宰治,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她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和中也总是在斗嘴的,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少年。
哪怕对太宰治以强硬手段上位后,心里有对这个少年的失望和惋惜,但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首领,我明白了。”
太宰治目送尾崎红叶走出首领室,对未来的最后一笔安排也彻底落下,他久违的打开了首领室的窗户,以现在的位置最后看了一眼横滨的海,只是从海边吹过来的风上不了港黑的首领室,也吹不进闭紧的窗户。
如愿和芥川还有敦站在港黑天台时,太宰治有了一种终于要结束的感觉,这么多年来疲惫一下子涌上来,让站在他天台边缘的身体摇摇欲坠。
他耐心的讲了关于世界的真实,关于书。
天台的狂风带来了一点属于夏天末尾的气息,他在火红晚霞下,似乎有闻到了海风的味道。
伴随着落日彻底没入海平面,太宰治坠下天台。
从港黑大楼天台任由重力裹挟,落到地面需要多久,太宰治不知道,他只感觉漫长。
漫长到他想了没看到织田作小说的惋惜,想了自己乏善可陈的一生,视线落在一闪而过的海面时,太宰治想起了中原中也。
在生命的最后,他抬起手,想要抓住一点属于夏天的尾巴。
(很抱歉,之前没有准备,为了赶上生贺,这篇写得很仓促,本来想要写万字大章的,有很多地方没有写出自己想要的地方,后面有时间的时候我会重新写一遍,谢谢大家看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