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寒冬的深夜,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校园光秃秃的枝桠。
最后一盏排练室的灯终于熄灭,万雁鸣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来,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期末的汇报剧目,又是一场情感冲突极其激烈的爱情戏。
一整晚的嘶吼、拉扯、拥抱与诀别,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情绪。
在这个时候,他前所未有的思念石榴。
明明是清冽的空气灌进肺部,却像一种诡异的催化剂,将身体里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躁动的火苗撩拨得蠢蠢欲动。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憋着一团火。
一团快要自焚起来的火。
压力,无孔不入。
爱情的,学业的、未来的、家庭那隐而不发的困境,还有那份悬在头顶、即将彻底剥夺他自由的合约,像一层层湿冷的裹尸布,缠得他快要窒息。
疲惫至极时,一种蚀骨的孤独感便会吞噬他——不是身边无人,而是无人能真正走进他此刻泥泞的战场。
他觉得自己像一座被围困的孤岛,渴望一场风暴,或是任何能让他感觉还活着的、剧烈的触碰。
身体早已成熟,渴望着一个真实、温热、可以彻底沉沦的怀抱,而不仅仅是依靠回忆和想象。
这原始的渴望在每一次排练的肢体接触后,变得愈加强烈,几乎摇摇欲坠。
还有,那个曹草儿。
她那些看似无意、却总是精准撩拨的玩笑和贴近,像一团明艳的火,在他这片干燥的荒原边缘跳跃,诱惑着他焚身以救。
他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情欲漩涡,已经濒临失守……
——
和同学们一起吃了火锅,喝了一些酒,万雁鸣的心情略微平稳了一些。
回宿舍的路上,零星冰冷的雪花忽然飘了下来,落在他的睫毛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凉。
他抬起头,望着昏暗路灯下这些来自天际的精灵,忽然忆起了高中时和石榴的点点滴滴。
她围着厚厚的围巾,鼻尖冻得通红,笑着往他怀里钻的模样,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却又遥远的无法触摸……
一股强烈到无法抵抗的思念,混合着无处排遣的欲望和孤独,猛地攫住了他。
他甚至没看时间,几乎是凭着本能,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大雁……”
手机传来石榴带着睡意的声音,慵懒又柔软,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的耳膜,也搔刮着他的心。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她在被窝里,脸蛋红红,头发松散的样子,
“石榴,”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透着一股不管不顾的脆弱,
“我想你,我想要你。”
电话那端是一阵沉默,只有清浅的呼吸声传来,仿佛在确认这不是梦境。
许久,她才轻声回应,语气里是下意识的关心,
“大雁,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但我没醉……“
“今天排练完了?累不累?”
“累,”
他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能从中汲取一点支撑,
“累得精疲力尽,好在明天就汇演了,也该放假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乞求一丝怜悯,
“可是放假了,也休息不了……寒假还不知道怎么安排,可能要集训,回不了广州,也回不了老家。”
“是去湖南集训吗?”
“也许……也可能在海南,还不清楚。”
他重复着不确定性,像是抓住一根浮木,急切反问,
“你呢?寒假怎么安排?”
“也不确定,可能就在广州过年了。你知道的,林达品牌今年又上了两个产品线,我怕二姐忙不过来。”
“嗯,要不……”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
“寒假你陪我去集训吧?就住在酒店,这样,我每天回来……都能看到你,我真的好想你了……”
这个提议大胆而越界,充满了私密的暗示。
陪伴,厮守,占有——他将自己隐秘的渴望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电话那端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却让万雁鸣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在那头蹙起眉头,理智与情感交战的模样。
果然,片刻后,她的声音传来,平静地转移了话题,
“放假了再说吧。最近都要忙着考试,先把考试过了最重要,千万别挂科。”
“好吧,”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淹没了他,他像个被抽走所有力气的小孩,
“石榴,你知道吗?北京下雪了,就现在……”
“下雪了……一定很冷吧?”
“冷,很冷,冷的我想找个人取暖。“
又是沉默。
“石榴,为什么我们不能陪在彼此身边?”
“是啊,为什么我们不能陪在彼此身边……”
沉默,又是沉默。
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雪花飘落的声音——直到万雁鸣的手机耗尽最后一格电,自动关机。
万雁鸣握着手机,僵立在簌簌而落的初雪中,雪花无声地落满他的肩头、发梢。
此刻这个正被孤独和欲望煎熬着的男孩儿,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觉。
他知道,从他向她坦白抉择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在无可挽回地悄悄改变。
熬过了异地恋,还有事业红线——曾经炽热的情感,正在以一种无声的方式慢慢变淡,慢慢冷却,走向一个心照不宣的结局。
她不说,她不吵,她不闹,甚至不再追问——原来沉默,是最冷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