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一辆中型卡车出了东京,朝着西南方向疾驶而去。开车的是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人,皮肤黝黑,神情刚毅。中年人的旁边,坐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穿着一件蓝色的绣花和服。
“三岛君,我们的车会经过横滨吗?”年轻女人问。
“不经过。”周沪森说。“我们避开横滨,走江市。”
“我们今天能赶到中京吗?”年轻女人问。
“恐怕够呛。”周沪森说。“400多公里,半夜能赶到中京就算不错。”
“早上我听收音机了,昨天你跟算命先生立了一功!”
“该记功的是姜夔。” 周沪森说,“他设计的遥控炸弹,真是好用。我跟算命先生老远看着两个士兵走进汽车,一摁开关,汽车瞬间就爆炸了,十几个日本兵站在十米外,都被炸飞,差一点……”
“差一点什么?”
“差一点把组长……他就不该去。”
“有人报料,组长不去现场,会让高桥圭夫起疑。”
“也是。”
“三岛,你开车,我想睡一会儿。”年轻女人说。
“你睡吧。” 周沪森说。
年轻女人倚着车窗,迷迷糊糊地睡去。
周沪森不紧不慢的开着车。
公路两边的民居越来越稀疏,树木也越来越茂密。前方出现了一辆超载的卡车,吃力地向前行驶。
周沪森摁了声喇叭,提速超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公路的右侧开始出现了山丘,而后山越来越高,公路变得弯七拐八。
“李香香,醒一醒!”周沪森突然叫道。
年轻女人醒过来,睁眼一看,前方200米处,一根木头拦着一辆客车和一辆卡车,几个士兵正在检查车辆。
“这儿怎么也有检查站?”李香香问。
“如果是今天刚设的检查站,说明是冲着丢失的迫击炮来的。”周沪森说。
“长途汽车也查?”李香香看见一辆长途汽车,也在队列中。
周沪森把车停在卡车后面。
一个士兵走了过来。
“车上装的什么?”士兵问。
“空车!”周沪森说。
士兵走到车后,掀开篷布,朝里看了看。然后走到周沪森一侧。
“你们可以过去了。”士兵说。
“这个检查站,是新设的吗?”李香香问。
“你有半年没从这里经过了吧?”士兵说,“我们在这儿已经半年了。”
看来长途客车和卡车都遇到了麻烦。周沪森发动汽车,通过了关卡。
“虚惊一场。”李香香说。“我刚刚做了个梦,被打断了。”
“做了个什么梦?”周沪森问。
“我梦见我嫁人了。”李香香说。
“嫁人?嫁什么人?”周沪森问。
“不是组长,长得跟组长一模一样。”李香香说。
“哪有这样的事?”周沪森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是不是……”
“三岛!你可不要胡说!我李香香是有原则的!”李香香说。
周沪森笑了一下。
“周沪森,你笑起来真奇怪!”
“哪里奇怪了?”
“哪里都奇怪,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说你老婆呗?”
“你想听什么?”
“你跟你老婆怎么谈恋爱的。”
“我是渔民。只要天气不太恶劣,就会跟我父亲出海打鱼。”
“我想听你说,你是怎么跟你老婆谈恋爱的。”
“你听我说嘛!”
“你说。”
“每次打鱼回来,都有一个女人在海边等候。”
“你老婆?”
“那时候,她还不是。”
“是吗?”
“那女人是鱼档卖鱼的。我们每次打鱼回来,船一靠岸,船上的鱼,都会被鱼贩子一抢而光。有次,她一条鱼都没抢到,我见她可怜,就……”
“就把鱼给了她?”
“鱼都抢光了,哪来的鱼?”
“那你对她怎么样?”
“我就告诉她,以后每天给她留100斤鱼。让他赚了些钱。”
“于是她就嫁给你了?”
“没有。”
“你又对她耍了什么花招?”
“有一天,我对她说,明天不能再给她鱼了。”
“为什么?”
“她当时也这么问。我说,我要去当兵了。”
“然后呢?”
“然后,她就失望地离开了。”
“你没对她说点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
“你真无趣!后来呢?”
“五年以后,我在街上执勤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她。”
“接着说呀!”
“当时,她正在参加九一八事变后的抗日游行。”
“她也看见你了?”
“是的。那时候,我是上海警备司令部的连长。”
“后来呢?”
“那天晚上,她找到了我。她问我成家没有,我说没有。她有问我看不看得上她,我说看得上。她说她愿意嫁给我。”
“你就答应了。”
“是。”
“一点都不浪漫。后来呢?”
“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家,刚跟他分手,就听见她呼救!我连忙跑过去,看见有个日本浪人正在欺负她。我跑上去,从那个浪人腰里抽出刀,一刀砍破了他的头。”
“然后你就带她跑了?”
“我看看左右没人,连忙带她离开,连夜把她送回家。没多久,一、二八抗战爆发,我参加了跟日本人的面对面的战斗。战役还没有结束,我就接到了通知,让我去安徽报到。”
“是让你参加特工培训吧?”
“是。参加培训前,我把她娶回了家。后来我就后悔了。”
“为什么后悔呀?”
“早知道要来日本,我就不该娶她。临来日本前,我打听到她怀孕了。想起把她们母子丢在一边,我心里……很难过。”
好一阵沉默。
“下一次有机会,我建议组长让你回国看看。”李香香说。“组长要是不同意,我跟他急!”
“谢谢。”周沪森说。
一块路牌立在路边。
“距离静冈还有3公里。”李香香说。“我们已经走了180公里了。”
“找个油站加油。”周沪森说。
汽车沿着公路转了个大弯,一个日本兵舞着旗子,示意汽车停下,靠边接受检查。
周沪森把车靠边停下。
“这是第二次查车。”李香香说。
“这次不一样。”周沪森说,“查车的宪兵,有一个分队。”
李香香朝前看去,有20来辆汽车停在前面。周沪森推开车门,准备下车。
一个士兵喊道:“不准下车,就在车里待着!”
周沪森把车门拉上。
“看情形,静冈的宪兵,已经接到了一门迫击炮被劫的消息。加强了车辆检查。”
一个士兵走了过来。
“东京来的车?”士兵问。
“是的。”周沪森说。
“把身份符拿出来!”士兵说。
周沪森掏出身份符,递给士兵。
“高埗次郎?”
“是。”
士兵看了看周沪森,又看看身份符上的照片,把身份符还给周沪森。在一个本子上记下名字和编号。
“小姐,您的身份符。”
李香香递出身份符。
“霜月秀子?”士兵问。
“请叫我秀子小姐。”李香香说。
士兵被逗笑了。记下名字和编号以后,把身份符还给李香香。
“秀子小姐,一路来有几个检查站称呼你为秀子小姐?”
“你们这些兵太没素养!”李香香说。
“那就是说,没有一个士兵叫您秀子小姐?”
“是的。”
“我是第一个?”
“算是吧。我们要在这儿等多久?”李香香问。
“20分钟。”士兵说。
“我们的车是空车!”周沪森说。
“是不是空车查了才知道。你们去哪儿?”士兵问。
“中京。”李香香说。
“还有一百多公里呢!不如今晚就住在静冈。”士兵说。
“住在静冈?你请我吃饭啊?”李香香说。
“没问题,包吃住。”士兵嬉笑着说。
“你要是在中京还差不多。”李香香说。
“我还有20分钟下岗。你们等我20分钟,我陪你们去中京。我就是中京人。”
“算了吧!”李香香说。
前面的汽车开始移动,周沪森连忙开车跟了上去。
后面跟来一辆汽车,士兵有点不舍的走向后车。
“怎么不想带上他?”周沪森问。
“看着他就是不怀好意。杀了他会很麻烦。”李香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