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子期的母亲长安郡主,于梓婋到达咸宁的第二日,也抵达了咸宁。两个儿子都在外,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放得下心。长安郡主倒也不是未卜先知,早在茹子期离开芜花镇时,陈泽就派了传信兵给郡主送了信。
郡主这次出门并未带多少人,只带了心腹护卫队,于半夜偷偷入了陈泽的军营。
“师父,你怎么这个时候到了?子期估计还有两日路程呢!”陈泽不理解。
长安郡主四十多岁,这个年纪放在豪门贵族中,正是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当家主母。但是长安郡主军旅出身,常年的战场厮杀,让她比一般的贵族妇女更容易衰老。满面皱纹的郡主,并没有女儿家的柔弱感,一身劲装,衬得她英姿飒爽;眉角的长达三寸的疤痕,更添她坚毅果敢的气质;叉腰的左手还缺了一根小指,是她战场上留下来的辉煌。
郡主眉目如炬,背身的时候杀气四溢,转身的时候,却带着慈爱和蔼:“阿泽,子期不日就到咸宁,我实在不放心他,所以就到这里等他。至于为什么深夜到达。你说呢,阿泽?”
一句反问,就让陈泽开了窍:“哦对,师父是一军之将,若是不坐镇中帐,难免引起军中恐慌。”
郡主点点头道:“来,跟我说说你这一路来发生的事。”
陈泽将从云雀求援到护送茹子期,到梓婋带着三三追上他们,到他和梓婋脱离大部队先行到达咸宁,事无巨细,件件说全。长安郡主的神情一直是担忧的,但在听到梓婋的护卫是一名锦衣卫时,表情陡然转变:“锦衣卫?锦衣卫做一个女商人的护卫?”
陈泽点头道:“楚王殿下表弟,是言梓婋堂妹的未婚夫;此外,这个锦衣卫还是言梓婋的弟弟。”
郡主仍旧是一脸不相信:“即便有这两层关系,也不至于能调动一个锦衣卫贴身保护。”
郡主在帐中来回踱步:“过年以来,北境战事一度陷入胶着状态。北元伪朝仗着这极端天气
,远遁大漠,陛下带着军队在草原一直找不到对方的踪迹。军需战线过长,除了补给不足外,朝廷能提供给北境的银钱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如你所说,言梓婋是一位很有钱的大商人,而且运的货物是赶往茶马市的。一个名不经传的商人,一个女商人,怎么能拿到茶马市的份额呢?”
陈泽不是傻子,他只是想的没那么深入,此刻经过郡主的点拨,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她,搭上了朝廷的线,这根线应该很粗很结实,所以她拿到了西北茶马市的份额,拿到份额的原因,在于和龚贤妃的那份姻亲关系,更在于,她可能支援了朝廷不少的军饷?”
陈泽咂摸着自己这条思路,又觉得这个逻辑有点大胆且又离谱:“可是她有那么多的钱吗?”
郡主眼神带着审视和研判:“阿泽,你不是说她姓言吗?你对这个姓氏很陌生吗?天下最出名的一个言氏,不就是和言梓婋一个姓吗?”
陈泽这才恍然大悟:“应天言氏!可是并没有听说言氏出了一个女子经商啊?”
“她和你们接触过程中,除了透露了她和龚家的姻亲关系外,可曾说过她本家的事?”郡主现在差不多笃定了陈泽的那个逻辑,但还是想继续求证一下。
陈泽回忆着他和梓婋的一路相处,将她分府别住的事说了
郡主一下子就了然,并言简意赅地做了总结陈词:“家族内斗。”
陈泽其实内心并不想将梓婋想的那么复杂,在他的眼中,梓婋不过是一个父母早亡,和弟弟相依为命的可怜人,一个为了养活自己养活弟弟,而不得不下海经商的坚强女子。
“那师父,接下来我们怎么做?”陈泽并不认为一个商人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威胁,“毕竟言梓婋再有背景,也只是个商人,她还救了子期和三三,于我们来说,这是恩情。怎么我感觉师父对她忌惮非常呢?”
郡主道:“我不是担心言梓婋这个人。我是不放心她身边那个锦衣卫所代表的势力。如果说言梓婋真的做了朝廷的钱袋子,那朝廷派锦衣卫保护她,这个可以说的通。可是,阿泽,锦衣卫成立以来,你见过朝廷将锦衣卫派给普通人用的吗?就怕这个锦衣卫承接的任务不仅仅是保护一个女商人而已。”
“难不成,朝廷要用保护商人的借口,实际上是来调查我们西安府的?”陈泽这个时候也听懂了郡主的话中话,但还是不解地道,“师父,我们镇守西安府,守着朝廷的西北边境,朝廷有什么好调查我们的?我们又没有异心。”
“当初我那四叔,也并没有造反的心。”郡主突然压低了声线。
是的,当初的燕王如今的陛下,也不是一定要靖国难,皆因建文削藩逼迫太甚。
陈泽闻言,脸色一变,蠕动着嘴唇,带着结巴:“调查,就,就调查呗!我们又,又不是经不起查。等朝廷查明白了,自会知道秦王府的忠心。”
郡主淡然地道:“当初我四叔也是忠心守边塞。”
陈泽还是不理解:“师父,我们……”
“我们镇守西北,秦地乃是沟通西域的要塞。阿泽,我们得军事在几个塞王中,是排在前面的,即便我们没有异心,朝廷也不会对我们完全放心。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你当懂得。”郡主拍拍陈泽的肩膀,语重心长。
陈泽世家出身,虽是武将,但也不是没读过书,从小也是正经开蒙念书过来的,何尝不知道郡主所说的意思。
“师父,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坦坦荡荡,不怕朝廷的调查和猜忌。皇上并非昏聩之人,太子殿下也英明公正,合理的怀疑,也是对咱们有期许有期待。”陈泽的忠君爱国,是根植脑子里了。
长安郡主看着小徒弟一脸的坚毅和忠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道:“但愿京城那边能看得到我们的一片赤诚。”
一时之间,帐内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还是陈泽主动打破了这无声的氛围:“师父,等子期和三三到了咸宁,要不要办个宴,怎么说,言梓婋救子期和三三的事,不是作假。知恩图报,正式感谢一下言梓婋,也趁机探探她的底,如何?”
感谢宴的事,就算陈泽不提,长安郡主也是要办的:“驸马这两日也会到达咸宁,宴请就放在别院办吧。我到这里的消息,先捂着。”
陈泽道:“是。我明日就派人先去郡主府别院收拾去。师父,不早了,你就在我中军大帐休息吧。”
郡主点头道:“嗯,随意些。”
陈泽躬身退出军帐,站在帐外的草地上慢慢地朝备用军帐走去。他心中思绪万千,他们秦王军队镇守西北,到他这代,已经是第三代了,忠君爱国,镇守边塞,可以说深植于他的骨子里。这几年,皇帝的军事行动都放在北元伪朝,纵马草原,深入大漠,能这般肆意,也是几大塞王全力镇守边境线所带来的后方稳定给了皇帝足够的支持。
怎么就得了皇帝的猜忌呢?
陈泽看着天上的圆月深深地叹了口气。
跟随在陈泽身边的,是他的副将李欣,他刚才守在帐外,并不知道郡主和陈泽说了什么。如今见自家将军神色倦怠且带着化不开的愁容,就关心了一句:“将军,郡主是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这个李欣跟随陈泽多年,是陈泽的心腹,也是镇守边疆军户世家的第三代,也没什么不好让他知道的。于是陈泽就将郡主的猜测告诉了李欣。
李欣听了后倒是没这么忧心:“将军,我觉得没啥好忧愁的,现在的一切不过是郡主的猜测。说不定那个笑尘就是言老板因为姻亲关系而找来保驾护航的呢!如果朝廷真的对我们有什么想法,那就来好了,我们干干净净,怕什么呢?”
李欣的话,让陈泽的心情顿时开阔起来,他拍拍李欣的肩膀道:“你说得对,未发生的事,现在纠结也没有用。走吧,今儿去你那边对付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