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啊!我家的桑园被那姓贾的恶霸强占了去,我爹去理论,反被他们打断了一条腿啊!”一个年轻女子悲切的声音穿透雨幕。
黛玉执棋的手微微一顿,与十王爷对视一眼。
十王爷会意,轻轻颔首。
“魏铭,”十王爷唤来护卫首领,“去问问,何事喧哗。”
不多时,魏铭回报,事情原委并不复杂。
本地一贾姓乡绅,与官府胥吏勾结,仗着祖上与京城某个国公能扯上几分遥远的亲缘,横行乡里,强占民田。
这哭诉的女子姓秦,家中几亩上好的桑园被看上,父亲反抗致残,告官无门,反被斥为“刁民”。
黛玉声音虽然轻,却十分坚定,“既遇上了,便不能不管。”
十王爷微笑:“本王亦是此意。”
他们并未立即亮明身份。
十王爷派出手下精明干练的护卫,暗中查访,不仅坐实了刘乡绅强占桑园、殴伤良民之罪,更查出了他勾结县丞,偷漏田赋,放印子钱逼得数户人家卖儿鬻女的诸多恶行。
而那县丞,听闻京城来了位督查使,初时还心存侥幸,试图送礼蒙混,待见到十王爷那枚代表着天潢贵胄身份的蟠龙玉佩时,当场吓得瘫软在地。
案件审理得雷厉风行。
有十王爷坐镇,黛玉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直指要害。
刘乡绅与县丞的罪证确凿,很快被革职查办,桑园归还秦家,并得了赔偿。
消息传开,小镇沸腾,百姓们欢呼雀跃,称颂督查使夫妇为“青天”。
临行前,那秦家女子带着新采的桑叶前来叩谢,泪光点点:“若非夫人与王爷,小女子一家唯有死路一条。夫人大恩,没齿难忘。”
黛玉扶起她,看着她因采桑而略显粗糙的手,温声道:“世间艰难,女子更当自立。我观你言语清晰,性情坚韧,可愿去城中的女子商号附属的绣坊学一门手艺?那里不仅教技艺,也教识字算数。人有一技之长,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女子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重重叩头。
马车再次驶离,怀瑾看着身旁沉静的黛玉,握住她的手:“累了吗?”
黛玉摇头,靠在他肩头,窗外是水乡朦胧的烟雨,轻声道:“只是觉得,能这样实实在在做些事,真好。比在朝堂上与人虚与委蛇,更合我心意。”
十王爷将她揽得更紧些:“天涯海角,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他们的足迹遍及大江南北。
在西北边陲,他们调解过因水源争夺而濒临械斗的村落,黛玉提出仿效江南修建水渠、订立分水规约的建议,被当地奉为圭臬。
在东海之滨,他们遭遇过海寇残余骚扰渔民,十王爷亲自调度当地卫所,设计擒贼,黛玉则安抚受惊妇孺,并上书朝廷加强海防。
甚至在风景如画的蜀中,他们也撞破过一桩冒名顶替的科举弊案,还了寒门学子一个公道。
“督查使夫妇”的名声不胫而走。
他们不像钦差,却比钦差更得民心;他们不管刑名,却总能触及地方吏治的沉疴积弊。
所到之处,贪官墨吏闻风收敛,蒙冤百姓则翘首以盼。
他们的马车,成了流动的正义象征,而他们之间那份历经岁月沉淀、依旧浓烈如酒的感情,更是为人所称道。
无论行至何处,十王爷总会细心照料黛玉起居,记得她爱吃的菜肴,为她寻来当地有趣的杂书或奇花异草。
而黛玉,也会在十王爷处理事务劳累时,亲手为他沏上一盏清茶,抚琴一曲,为他舒缓心神。
与此同时,京城,巾帼书院。
原红蕖嬷嬷确实到了含饴弄孙、安享晚年的年纪。
她辞去了书院的一切行政职务,只在后院有一处清幽的小院居住。
然而,她并未真正离开她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地方。
每月逢五,便是书院最大的盛事——原老院长公开讲学的日子。
不论她当堂讲的是什么内容——或许是《女诫》的新解,或许是前朝女子的传奇,或许是管家理财的窍门,甚至只是闲谈林郡主年少时的趣事……只要是她开讲,那间能容纳三百人的最大讲堂,必定是水泄不通。
不仅仅是在册的学生,许多已毕业的女官、女商人,甚至一些听闻其名的世家夫人,都会想方设法前来。
座位早就不够,通道、窗边,乃至讲堂外的庭院,都挤满了凝神静听的人。
五六百人聚集一堂,却往往鸦雀无声,只有原红蕖那平和而充满智慧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她不再教具体的技能,她传授的是一种风骨,一种眼界,一种如何在世事沉浮中保持内心澄明与坚韧的力量。
她常常以黛玉为例,却从不刻意神化。
“你们林总督,小时候也哭过鼻子,也背不出书被我说过。”
原红蕖微笑着,台下便会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和惊叹,
“可她有一点,从不服输,也从不看轻自己。她读过的书,走过的路,受过的苦,都化成了她骨头里的东西。女子立世,靠的不是家世,不是容貌,而是这里,”她点点自己的心口,“和这里。”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头脑。
每当黛玉和十王爷巡游途中寄回的书信、地方特产送到书院时,更是会成为全体师生的节日。
原红蕖会挑选信中那些适宜的内容,在课堂上念给大家听,讲黛玉如何在西湖畔与女诗人唱和,如何在边塞鼓励女子学习医术,如何智破冤案……
这些真实而鲜活的故事,比任何圣贤书都更能点燃女孩们心中的火焰。
她们看到,一个女子,在拥有幸福的婚姻的同时,依然可以拥有广阔的天空和实现自我价值的舞台。
林总督的人生,就是原嬷嬷教诲的最佳注脚。
这一日,原红蕖刚结束一堂关于“女子交友与处世”的讲学,台下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她微笑着由侍女搀扶走下讲台,回到自己的小院,坐在廊下的摇椅上,展开了一封刚收到的、来自蜀中的厚厚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