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悦耳的声音中掺杂了一丝冷意。
“钱夫人掌着钱家后院,这次钱老爷的寿宴也是你负责的,这会站出来,可是想要请罪?”
黛玉这话带着锋芒,让钱夫人指尖攥着的帕子又紧了一紧。
她上前一步,鬓边的珠花不自觉地颤了颤,却依旧强撑着镇定。
强笑道:“是民妇之罪,寿宴事忙,居然让小人钻了空子,还请郡主将这事儿交给我去查,就当我这个做母亲的为容儿报仇了。”
钱夫人此话一出,离她不远的郑巡抚夫人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真真是个蠢货,怪不得嫁入钱家这么多年,还能让先夫人留下的两个小崽子立住了脚。
前几年看她把钱容拿捏得死死的,还以为她是个聪明的。
如今看来,往日那些不过是钱容碍于孝道、又困于后宅境况罢了。
郡主刚说要查,她就跳出来,不就明摆着告诉别人这事与她有关吗?
巡抚夫人往后退了一步,已然在想法子怎么将自己摘出来了。
巡抚大人倒是老神在在的模样。
黛玉眼里也带了些无语,刚待说什么,就听到宾客里传来一个苍老又焦急的声音。
“让你查?到最后不知又是钱家哪个倒霉的奴才来顶罪了!”
这声音一落,本来还议论纷纷的宾客们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从角落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石青褂子的老妇人。
她看向钱夫人的眼里满是愤怒。
甩开扶着她的老嬷嬷,拄着一根发亮的紫檀木拐杖,脚步匆忙地走到黛玉面前,重重地跪了下去。
“郡主!”
她仰着头,声音又急又颤。
“万不能让这个毒妇去查!今儿的事,定和这毒妇脱不了干系。”
钱夫人对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自然不陌生,毕竟刚刚这位刘老夫人还在院子里嘲讽过她。
她看向刘老夫人,眼睛里都快冒火了,
忍不住替自己申辩。
“刘老夫人,我知道你是先夫人的表姑母,可自我嫁入钱家,对先夫人留下的两个孩子如何,整个晋州城都是知道的。”
“你怎么能凭自己臆想怀疑我呢?”
黛玉并未制止两人的争吵,只道。
“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必如此,还是坐着说话吧。雪荷,赐座。”
她的声音清凌凌地落下来,让刘老夫人焦急的心定了定。
坐下后看着钱夫人冷哼一声。
“拿钱买来的名声,你好意思说出口,我都不好意思听?”
看向黛玉,语气里多了几分恳切。
“郡主,您刚来晋州没几年,不知这毒妇的底细。”
“别看在晋州城有几分好名声,心肠实则毒得很。”
“当年我那侄女刚走,她就敢把才几岁的容儿扔到自己院里,不闻不问整整三日,若不是我来看,容儿怕是早就被这毒妇饿死了。”
“容儿几岁时她尚且敢如此,如今也行得出害容儿命的事!”
“你!!你血口喷人!”
刘老夫人的话让钱夫人心中越发不安。
虽然这事儿已经陷害给二房了,可若是郡主听了这老虔婆的话,疑上她就不好了。
她眼睛越过黛玉,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还没缓过神的钱老爷,眼珠一转,泪就落了下来,声音凄婉。
“老爷,我嫁入钱家十几年,为您生儿育女、打理后宅,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刘老夫人是外亲,又是先夫人的表姑母,她记恨我占了先夫人的位置,说这些浑话倒也罢了,您也不信我吗?”
“旁人不知我对他们姐弟两如何,您也不知道么。”
钱老爷本就被这乱糟糟的场面闹得头蒙,被钱夫人这么一哭求,更显无措。
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就被刘老夫人的冷笑打断。
“记恨?我记恨你什么?”
刘老夫人冷笑一声,拐杖杵在地上敲得笃笃响,震得人耳朵发颤。
“我记恨你把先夫人留下的嫁妆攥在手中十几年,不得已时才交到容姐儿手上,那几十年的收益全被你自己收入囊中?
“还是记恨你百般阻挠大郎读书习字、外出求学?”
“或是记恨你为容姐儿定了那样一门亲事,到最后连她母亲的嫁妆都守不住?你说你做了这么多,我到底该记恨你哪一件?”
见刘老夫人说着说着竟牵扯到自家,连黛玉的目光都冷冷地扫了过来。
被巡抚大人拉了拉衣袖的巡抚夫人不得不站出来申辩。
“刘老夫人慎言!钱容与我家二郎虽是成过亲,可和离之时,那些嫁妆是钱家因钱容嫁入我巡抚府多年无所出,自愿补偿给我儿的。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偷瞄了眼黛玉,见黛玉的眼神已冷得像结了冰,又忙补充。
“郡主明鉴,这事晋州府好些人都知道,并非我家强要。再说了,钱容今日是在钱家中的毒,跟我巡抚府八竿子打不着。刘老夫人扯这些陈年旧事,莫不是想转移视线?”
刘老夫人却不吃她这套。
今日见着容儿跟在郡主身边颇得重用的模样,往日之事她本已不愿深究,可这些魑魅魍魉偏不死心,居然还想害了刘家如今为数不多的后辈。
她也豁得出去了,反正她年事已高,没几年好活了,总不能再忍让下去,看着两个孩子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
“转移视线?巡抚夫人这话也说得出口!”
“他钱家想要补偿,便拿自己的家财去补偿,拿已故嫡妻的嫁妆补偿,我倒是第一次见!钱有才,你来说!”
刘老夫人的目光猛地转向钱老爷,拐杖指着他的鼻子,声音里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你说!是你钱家自愿将我刘家陪嫁给女儿的嫁妆赔偿给巡抚府的吗?你若说是,今日之事我只与你闹!”
钱老爷被刘老夫人的厉喝吓得脸都白了,往后缩了半步,偷瞄了一眼旁边眼神不善的巡抚大人。
喉结滚了滚,声音发虚。
“表……表姑母,确……确实如此。”
饶是黛玉听到钱老爷这话,脸色都沉了沉。
躺在床上的钱容更是差点忍不住要出声,感受到黛玉在她手上暗暗拍了拍,才终是咬着牙忍了下来。
钱容忍得了,刘老夫人却忍不了,手上的拐杖狠狠往钱有才的方向掷去,
“好!好得很!看来当初是我刘家看走了眼,千挑万选替家中女儿挑了你这么个废物!”
“往日我看你对大郎还有几分舐犊之情,只当你眼盲心瞎、被人蒙蔽,如今看来,你倒更像是躲在这毒妇背后装聋作哑,心里明白得很呢!”
“占了便宜又不用担骂名,你倒是打了个好算盘!可我刘家人还没死绝,我这个老婆子还活着呢!”
“你钱家怕巡抚府,我可不怕。”
钱老爷被她说得头垂得更低,双手紧紧捏着袖口,想争辩却只憋出无力的。
“我……我……”
他能怎么办?嫁妆之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他已把钱夫人骂了一顿,可那是巡抚府,他们只是商户,木已成舟。
再说了,因着这事,他不仅允了被休回府的容儿住下,还贴补了好些银钱呢。
可这话旁边有虎视眈眈的郑巡抚看着,他也不敢说出口?
刘老夫人瞧着他这副模样,心彻底冷了,连声音都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