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岸将一本《瓦尔登湖》轻轻推到小兕子面前,书封是淡绿色的,像一片被岁月压平的湖水。小兕子拿起来翻了两页,眉头微微蹙起,又合上了。
“就算是穿越来的书,也看不进去,”她声音里带着点歉疚,又有点烦躁,“字都认识,但连成句子就像隔了一层雾。”
紫岸笑了笑,眼角泛起细纹。她伸手将书挪回自己面前,看着扉页上梭罗的肖像。
“很多人一开始都如此,”她像在说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未来世界的我们活得太满、太吵了。手机在口袋里叮当震动,广告牌闪烁不休,账单压在鼠标垫底下,爱恨情仇撕扯着神经——这样的我们,怎么读得懂一个宁愿住在湖边木屋里、与豆苗和野兔为伴的小傻瓜?”
小兕子捏着衣角,喃喃道:“没有wi-Fi,没有外卖,没有周末狂欢……这日子有什么过头?他图什么呢?都不如我在唐朝好玩的多……”
“年轻时我也这样想,”紫岸望向窗外,暮色正缓缓沉淀,“那时只觉得人生就该拼命追逐——更多的钱、更烈的爱、更高的位置。梭罗的文字像不合时宜的秋风,扫过滚烫的脸颊,只觉得冷,不懂其间的清醒。”
小兕子将书页捻开,纸页间竟然溢出湖水与青苔的气息。
“直到后来,人生泼够了冷水,见够了浮华,真心反而渴求一点简单的东西。开始懂得安静的价值,明白自由比富贵更珍贵,才发现梭罗不是在教人受苦——他是在指给我们看,另一种活着的可能。”
小兕子沉默着,目光却不自觉落回那本书上。紫岸的声音变得更轻,像在自言自语:
“有些书,要等到人生熬出苦味,才能尝出它的甜。”
黄昏的光线斜斜地照进来,将书脊染成金色。这一次,小兕子没有移开目光。
紫岸将茶杯洗了洗,侧脸含着一种了然的笑意。“你说到点子上了。人除了谋生和消遣,终究还需要价值感——就像马斯洛说的那座金字塔,顶端站着的是自我实现的渴望。”
兕子翻开《瓦尔登湖》的某一页,点着一段划了线的句子:“紫岸哥哥,你看,梭罗也写:‘幸福并非来自勉强接受,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可;不是敷衍度日,而是富有创造地工作。’”
小兕子自言自语:“我的价值感和成就感……好像一直都很低。所以总时不时觉得虚无,像踩在云上走路,使不上力,也落不到地。”
又忽然挺直背,像是要抖落什么似的,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所以——从今天起,我要好好工作啦!嘎嘎!”
那声“嘎嘎”干干的,落在空气里显得有些孤单。
紫岸没有立即接话,只是注视着对方,目光柔软却明亮。
“不是因为别人期待,也不是因为社会告诉你该努力,”紫岸想了想,“而是因为你终于想为自己搭一座桥——从混沌的此岸,通往不一定明晰的彼岸,但过程最珍贵,努力不是为了被谁肯定,而是通过一次次的自信,你自己能肯定自己。”
小兕子低下头,黄昏的光线在书脊上停驻,温暖而沉默。
那一刻她明白:所谓成就感,或许并不是掌声如雷的光芒时刻,而是深夜里自己能看见的一盏灯—— quietly burning, just for you.
紫岸见她眼神闪烁,知道那声“努力工作”背后藏着的不只是决心,还有未曾说出口的迷茫。他并没有直接回应,反而将《瓦尔登湖》又轻轻推回小兕子面前。
“读这本书,不必像完成任务那样逐页攻克,”紫岸像在分享一个秘密,“你可以在有阳光的周末下午,或睡前安静的时刻,随意翻开一页。不看进度、不追情节,让梭罗的文字像湖水一样,自然漫过你。”
小兕子微微一愣:“哇,就这么……散着读?”
“嗯,”紫岸眼中浮起笑意,“因为它本就不是一本急着要读完的书。你以为他离群索居的日子枯燥难忍?可你若随意翻到一章,便会发现:他怎样亲手搭起木屋、垦地种豆、伐木生火、钓鱼观鸟……在自然中,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专注的痕迹,每一天都清晰而具体。”
他顿了顿,看见小兕子不知不觉已重新拿起那本书。
“你还会读到他犀利点评文学、沉思哲学、诠释自然,甚至——”紫岸轻笑,“冷不防‘毒舌’一句,讽刺那些盲目追求时尚、却不会真正生活的人。”
小兕子眉头舒展:“原来梭罗并不总是个严肃的隐士。”
“他不是在教我们怎样生活,”紫岸轻声说,“你不用认同他,但你可以透过他,看见另一种生命的可能。”
小兕子没有再回答。但她翻开书页的动作,已比刚才轻柔了许多。
窗外的天光渐渐沉入夜色,而有一盏烛光,正悄悄落进那个人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