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下。”李浩的声音不容置疑。
他扶着她躺进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替她盖好厚实的羊毛毯。
便携氧气瓶被固定在床头,面罩重新覆上。
他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冰凉虚汗。
“没事……缓一下就好。”妻子勉强睁开眼,声音透过面罩显得瓮声瓮气。
李浩没说话,只是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试了试温度,才将吸管凑到她唇边。
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的葡萄糖水缓缓流入喉咙,驱散了些许寒意和不适。
夜幕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高原的夜,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从窗缝、从厚重的石墙缝隙里悄然渗透进来。
妻子在剧烈的头痛和心悸中迷迷糊糊睡去,意识像沉浮在冰冷湍急的河流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后半夜,一阵尖锐的抽痛刺穿混沌,她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光线极其柔和的壁灯,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李浩。
他没有睡,依旧保持着傍晚时的姿势,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
高大威严的身躯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只伸出的手臂异常清晰——他正稳稳地举着氧气面罩,轻柔地贴在她脸上。
面罩的软管连接着床头柜上的氧气瓶,瓶身倒映着壁灯微弱的光点。
他的动作极其稳定,仿佛那面罩是焊在他手上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偏移。
他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异常专注地凝视着她,像高原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头发烫的重量。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无声地显示着凌晨三点十七分。
妻子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醒了?”他的声音低哑,带着熬夜的沙砾感,却异常温和,像拂过冻土的暖风。
他腾出一只手,拿起保温杯,吸管再次送到她唇边。温水滋润了喉咙。
“你……一直这样举着?”妻子的声音细弱,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嗯,”他应了一声,极其自然,仿佛这不过是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机器定时,不如手动稳当。
你睡不安稳。” 他调整了一下面罩的位置,指腹不经意地擦过她冰凉的脸颊,留下一抹微不可察的暖意。“再睡会儿,天还早。”
妻子重新闭上眼,这一次,那令人心悸的眩晕似乎真的被那稳定而温暖的守护驱散了。
黑暗中,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温热宽厚的大掌握住。那掌心有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此刻却传递着一种足以对抗整个高原寒夜的暖流。
她放任自己沉入那片由他构筑的安稳里,意识模糊前,仿佛听到他极轻极轻的一声叹息,带着无尽的怜惜,熨帖地落在她的耳畔。
几天后,车队沿着蜿蜒曲折、仿佛通往世界尽头的盘山公路,终于抵达了珠峰大本营。
空气稀薄得如同凝固的冰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肺叶吃力地鼓动着。极目所至,是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荒凉与宏大。
巨大的乱石滩从脚下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最终被那座举世无双的雪峰——珠穆朗玛——悍然截断。
它巍然矗立于天地相接之处,巨大的山体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冰雪,在稀薄而强烈的日光下,反射出纯粹到刺眼的银白光芒,仿佛一柄冰冷的巨剑,直刺苍穹,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绝对威严。
寒风卷着冰碴,刀子般刮过裸露的皮肤。
妻子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和防风镜,依然被这天地间最原始、最蛮横的力量冲击得有些站立不稳。
她靠在李浩身边,望着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白色巨峰,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帮我……拍一张,好吗?”她转过头,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有些飘忽,眼中是纯粹的、孩子般的兴奋光芒。
李浩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相机。
他后退几步,寻找着角度。
他透过取景框,捕捉妻子裹在厚厚羽绒服里、对着珠峰张开双臂、笑容明亮得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瞬间,取景框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