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必振用脱身咒传送回了同伴们所在的车厢。
刚一现身,张莲旭就把他拽到了一处空座上坐下,顾不上说话,捏着眉笔和粉底开始给他化妆。
孙必振惊魂未定,捏住她的肩喊道:“黄金教和猎巫人都在车上!我们赶紧下车!”
“放松,我们已经知道了。”张莲旭用手背拍开孙必振的手,指了指召潮司他们。
召潮司等人已经蒙上了面纱,护得严严实实,安安静静地坐着;王不佞不能用面纱遮掩,但他简直换了张脸,要不是眼睛的轮廓没变,孙必振险些认不出他来。
“欸?你们是怎么得知的?”孙必振好奇地问。
张莲旭一边给孙必振化妆,一边小声解释道:“我们在异教徒身上插了簪子。”
簪子和哨子一样,是密教信徒间惯用的黑话,哨子意指“斥候、前哨”,簪子意指“间谍、内应”,看来武神祠在异教大祭司身旁埋了内应,所以能通过地狱呼机提前得知敌人的动向。
“可是,猎巫人也在车上,你们也知道猎巫人上车了?”
“你是说伊朗的猎巫人?拜托,你也太小看我们了,这帮家伙比防剿局差远了!隔着八百米我都能闻到他们身上的香粉味儿。”
孙必振松了口气,又问:“你给我化妆,是为了一会乔装混下车吗?”
“干嘛要下车?好好地坐着呗。”
“那怎么行!虽然我引诱黄金教和猎巫人打起来了,但他们总有一边会赢!等赢家缓过劲来,带着人马搜到这里,我们可就麻烦了!黄金教的人收到一张传真,上面有我的相貌,我们瞒不住的!”
张莲旭一脸无语地摇了摇头。
“有时候,我真恨你蠢得没法沟通,知道我们武神祠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呃……唱戏?”
张莲旭白了孙必振一眼。
“你看我现在在做什么?”
“化妆?”
“没错,要说我们武神祠最擅长的,还得是鱼目混珠之术。我们的内应回报,白垩司得知了你的长相,既然如此,那就给你换一张脸,谅他们看不穿这层妆容。”
说完,张莲旭端详起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便捏起一面小镜子,让孙必振自己看。
“喏,完成了,你看吧!”
孙必振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果然是换了一张脸。
“哇,师姐,你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张莲旭得意地扬起脑袋,用鼻孔指着孙必振,笑道:“这有何难?不过是给你的五官挪挪位置,东西虽然没变,但位置改变,整体看上去也和原来大不相同了!”
孙必振再仔细一看,确实如张莲旭所说,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原来的样子,只是位置发生了改变:眼距宽了些、人中长了些、鼻子向下延申了三公分,虽然五官并未改变,却把一张清秀的脸变成了马脸,看来,把人变美难上加难,把人变丑却是信手拈来。
这张新脸应该足以蒙混过关,孙必振放心多了,不再提心吊胆,坐回到召潮司身旁。
召潮司侧目看了看孙必振,实在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她这一笑,孙露红也扭过头看向孙必振,顿时大笑起来。
“嘿,别笑了,异教徒或者猎巫人随时都有可能过来!别笑啦!”孙必振劝道。
话音未落,前面几节车厢上忽然传来巨大的爆鸣声。
召潮司和孙露红顿时止住了笑,疑惑地看向火车过道。
张莲旭也被爆鸣声惊到了,皱眉道:“怎么回事?”
这时,火车内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就连安全指示灯也纷纷熄灭,随后开始高频闪烁。
天色已晚,火车外的街灯不断倒退着,此刻也闪烁起来,在一阵不争气的挣扎后纷纷熄灭,最终只剩下了皎洁月光,沿着窗户朗照在车厢内。
岂料,又过了半秒,连月光也闪烁起来,随后变得黯淡、空无了,火车陷入了短暂的黑暗,黑暗无光。
但黑暗只持续了短短十五秒,很快,照明沿着车厢“欻欻欻”地恢复了,灯光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有如列队前进的士兵;车厢外的街灯也恢复了正常,月亮重新露出脸颊,照耀着太阳缺失的大地。
电气失灵,天月变色,此乃大祭司降临之预兆。
孙必振低声道:“毫无疑问,这是某位大祭司来了。”
此言一出,六人纷纷笑了起来,车厢里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王不佞笑道:“笑死,大祭司?让他来呗,咱这儿有四位!”
张莲旭也点头道:“就是,换做别人,可能要担心害怕好一阵,但我实在是害怕不起来,大不了来一局快乐六打一!”说完又是一阵得意的笑声。
但没等六人开心太久,前方的车厢又传来一声爆鸣。
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遍:电气失灵,天月变色,看来,又有大祭司赶到了。
“为了对付我,白垩司真是肯下功夫啊,这下是六打二了。”孙必振嘟囔道。
“不要怕,毕竟是六打二,优势在我!”王不佞笑道。
话未说完,紧接着又传来一声爆鸣。
电气失灵,天月变色,只不过是第三次。
“六打三就六打三吧,我们还是多一名大祭司。”王不佞言道,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神气。
可惜,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了:爆鸣传来,电灯闪烁失灵,天月变色。
等照明恢复,王不佞的表情已经扭曲了:
“好嘛,这下有点棘手了,四名大祭司??开什么玩笑,四名大祭司可以凑一桌麻将或者颠覆一个欧洲小国了!”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不过呢,我们还是不必过分担心,大祭司的数目一样,质量可未必一样,我们这边可是有黑五级别的大祭司在!”
王不佞刚说完那个“五”字,就听见前方车厢传来第五次爆鸣。
电气失灵,天月变色,王不佞的脸也变颜变色,嘴角抽搐,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你们带身份证了吗?”王不佞问。
张莲旭:“没带,你问这个干嘛?”
“要是带了,就把身份证揣怀里吧,不然后来人给咱收尸,万一认不出来可就糟了。”
这笑话让其余五人都陷入了沉默。
程丽敏是六人中最冷静者,她咳嗽两声,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言道:
“各位,我私以为现在这种情况下,不能继续待在车上了,务必尽快下车。”
“不愧是程丽敏博士,就是专业,”张莲旭称赞道,“事不宜迟,我们往车位走。”
程丽敏打断道:“稍等,临走前,我来给五位客人留一点纪念品。”
……
五分钟前。
米苋扛着米菔朝车厢角落里躲去,米苋浑身是血,米菔满脸是血,他的头颅被对半砍了一刀,必须用手按着,否则就会失去半个脑袋。
“弟,撑住,别怕,我马上叫援兵。”米苋轻轻松开米菔,让他靠墙坐在地上,自己则张开嘴,从嘴里抽出一只裹满粘液的塑封袋子。
米苋用颤抖的手撕开塑封,从袋子里取出对讲机,按下了启动键,拔出天线。
对讲机上的红色指示灯亮了起来,像一只审视众生的眼。
米苋拍了拍对讲机,从中传出一阵杂音,接着是一阵雪花声,然后是一个简短的英文单词:
“talk.(讲)”
红色指示灯发出的亮光染红了米苋的脸,分不清哪里是光,哪里是血,猎巫人和麻风病人的厮杀声接连不断,陆续有人死去,但猎巫人渐渐占了上风,波斯语的叫骂声越来越烈。
“大祭司,救命!我们被埋伏了!”米苋尽力握住对讲机,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怯懦。
“how?(怎么?)”
“是猎巫人!戏命司和猎巫人沆瀣一气啊!我们损失惨重,您给的兵挡不住那些波斯人。”情急之中,米苋把波斯人和伊朗人搞混了。
“wait.(等。)”
说完这个单词,对讲机上的红灯灭了,米苋拍了拍对讲机,红灯依旧不亮,看来是对方挂断了通话。
米苋颓然坐在了地上,扭头看向米菔。
米菔用手扶着双耳,不敢说话,生怕自己一张嘴,上半颗脑袋就会滑落到地上。
“弟,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取金疮药?”
米菔无法回答,只能用眼神示意米苋:不要走,在这儿陪他。
他害怕。
米苋点了点头,但他又何尝不害怕呢?
大祭司让他们等待,眼下便唯有等待。
过了五分钟,猎巫人们的脚步声渐渐传来,看来麻风病人们已经溃退,猎巫人取得了胜利,现在朝着米苋他们走来了。
米苋无法停止颤抖,他满怀希望地看向对讲机,对讲机上的指示灯依旧是灭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猎巫人用波斯语交谈着,米苋听不懂,但对方每说一个字,他便感觉自己距离死亡更进了一步。
米苋扭头看向米菔,米菔也想发抖,但头颅上那道巨大的伤口让他不敢发抖:黄金教信徒只是感知不到病痛,并非感知不到疼痛,他们毕竟不是残面信徒,无法避免受伤带来的痛苦。
良久,良久,米苋抬头看向了车顶,看着那明晃晃的灯。
猎巫人的影子被灯光拽得细长,终于投到了米苋的脚边。
米苋叹了口气。
而后,灯灭了。
轰鸣,剧烈的轰鸣,从车厢顶部传来。
黑暗之中,米苋挪到米菔身旁,搂住了米菔的肩膀。
“大祭司来了,大祭司来了……”
米苋本想说更多鼓舞人心的话,但掏空肚子也只说出了这两句。
鲜血四溅的车厢内,车灯变了颜色,散发出空明的灰色,将整个车厢变成了一段慢放的蒙太奇。
猎巫人们昂头看向车顶,却看到车顶出现了许多又黑又小的孔洞,从中钻出了许多红白相间的套索,套索缓缓下坠。
再仔细看,哪里是什么套索?分明是缠绕在一起的、红白二色的虫子。
细软的虫子组成一个个套环,随着车厢的摇晃荡来荡去,组成了一片红白相间的、徐徐摇曳的森林,猎巫人们提防着不敢靠近。
突然,一名猎巫人大叫起来,其余猎巫人仓皇看去,只看到尖叫的猎巫人被虫子缠住,虫子开始往他耳朵里钻,惊恐的猎巫人用银质匕首割断虫子,但耳朵内的半截虫子仍在继续深入,他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众人皆惊,有人举起了武器,想要割断眼前的虫子套索。
“不要触碰那东西!”一名须发灰白的老猎巫人用波斯语呐喊。
其余猎巫人看向老猎巫人,老猎巫人灵活地绕开了拦路的套索,走到中招的同伴身旁,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黄铜护符,将护符按在同伴额头上,口中念起了波斯语的咒文。
倒地的猎巫人随即颤抖起来,耳孔之中流出脓水,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做完这些,老猎巫人站起身,眼神锐利地看向车顶,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枚通行金箔,正是孙必振当初付给饭店老板的那两枚。
老猎巫人用地狱铭文朝车顶大喊道:
“如果你们是想要回这个,拿去吧!放过这里的年轻人,没必要再流血!”
说完,老猎巫人将金箔抛向空中,一条虫索接住了金箔,消失在了孔洞之中。
一个女人的嗓音从孔洞之中传来,说的也是地狱铭文:
“这是在向我行贿吗?”
老猎巫人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而是道:
“我听说魔鬼是讲究诚信的。”
周围的虫索停止了摇曳,女人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莫非是什么魔鬼吗?”
停顿片刻,又说:
“魔鬼会放你走吗?”
这话可以有两个意思,究竟是什么意思,取决于对方是不是魔鬼。
老猎巫人的右手按在武器柄上,注视着头顶的虫索。
过了片刻,虫索一一缩回了车顶,黑色孔洞也随之愈合,老猎巫人松了口气,用波斯语喊道:“我们快走!”
猎巫人们如梦初醒,纷纷收起武器,带上受伤的同伴往车头方向走去,虽然暂时没办法下车,但好歹能远离这是非之地。
猎巫人们离开后,一个硕大的孔洞开在了车顶,从中落下一大滩蠕动的虫子。
虫子们扭动起来,缓缓组成一个女人的形状,她在过道当中蠕动行进,来到了米苋和米菔身前。
米苋和米菔惊恐地看着虫女,原来,二人并不认识眼前的东西。
虫女头部翻涌出两颗蓝色眼睛,头颅中伸出触须,擦了擦眼珠上裹着的黏液,看向米家兄弟,女人的声音从腹部传出,有如万虫同时蛄蛹穿梭:
“扶他起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