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夜色深沉。
一处青砖绿瓦围着的办公区,一部红色电话骤然响起,铃声刺耳。
电话那头,声音的主人显然在极力克制,但那股颤栗感还是穿透了听筒。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报告刘副部长,出事了。”
“汉东专案组,遇袭。”
接电话的刘部长没有作声。
他握着听筒的手,指节根根凸起,皮肤下的青筋暴跳。
电话里的汇报在继续,语速因恐惧而失控。
“是暴力袭击,极其严重!”
“组长沙瑞金……失踪。”
“关键人证刘生,一同失踪。”
“物证室被一把火烧了,所有物证……全部烧毁。”
没有猜测也没有结论,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这个事实让刘副部长愤怒。
书房里的温度,随着每一个传来的词汇,骤降一分。
当“全部烧毁”四个字落下,刘部长手中的茶杯脱手滑落。
杯子砸在厚重的地毯上,没有碎。
那一声闷响,却比任何碎裂声更让人心头发紧。
他挂断电话。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极致的愤怒,是绝对的死寂。
这片沉默,远比雷霆更具毁灭性。
当初祁同伟断言,沙瑞金会成为一个靶子,刘副部长并不全信。
他不信,在今天的汉东,还有人敢这么做。
他亲自来汉东,名为取资料,实为见一见那个叫祁同伟的年轻人,再顺势将人证刘生带走。
现在,祁同伟的预测被逐一验证。
刘副部长的怒火,才真正被点燃。
他怒的不是刘和光等人的疯狂反扑,而是自己竟对这群人抱有过一丝不切实际的“仁慈”。
万幸。
他早已知道,沙瑞金等人已被祁同伟秘密转移保护。
否则这一次,不只是汉东,连京纪委的脸面都要被彻底撕碎。
几乎是同一时刻,另一通电话从刘和光的书房拨出。
话筒里传出压抑不住的笑声,刘和光走到窗边,望着那片象征着权力中枢的夜空,声音里是冰冷的狂喜。
“老领导,时机到了。”
“这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这是汉东的地方势力,在公然挑衅京城的权威!是在践踏国法!”
“我建议,立刻启动问责程序!汉东省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掉!”
一把无形的刀,被他精准地递了出去。
命令,在黎明之前抵达汉东。
省长办公室的电话,一部接一部,响个不停。
每一通电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汉东的脸上。
“财政部的专项拨款,停了。”
“发改委的三个重点项目,无限期搁置。”
“商务部那边争取到的自贸区倾斜政策,撤回。”
一桩桩,一件件。
这些都是汉东未来数年的经济命脉。
此刻,被齐根斩断。
省委大楼内,往日里步履从容的领导们,此刻个个脸色煞白,脚步匆匆。
走廊里,只剩下凌乱的脚步声和压低声音的紧急通话。
空气中没有硝烟。
却比任何战场都更令人窒息。
汉东省,这座曾经的经济明星,一夜之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
整个汉东官场,在这场风暴中剧烈摇晃。
天,塌了。
汉东省委常委会议室,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烟灰缸里掐灭的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却没人有心思再点一根。
刘和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第一个就看向省委书记钟正国。
“钟书记,沙瑞金同志在汉东遇袭失踪,京纪委的调查组,几乎全军覆没。”
他语气沉痛,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分量。
“这不是治安问题,这是在打京城的脸,在打国法的脸!”
刘和光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住桌面,视线扫过政法委书记梁群峰,最后落在兼任京州市委书记的赵立春脸上。
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感到脖颈一阵发凉。
“财政拨款停了,重点项目搁置了,自贸区政策也撤回了。”
“汉东的天,塌了一半!”
他一字一顿,字字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我建议,钟书记,梁书记,立春同志,你们三位,作为汉东省、政法系统、京州市的主要负责人,尽快统一处理意见。”
“我建议由钟书记亲自带队去京都!”
这番话,句句诛心。
名为关心,实为问责。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钟正国身上,看这位汉东的一把手,如何面对这场逼宫。
钟正国没有像刘和光预料中那样,或是暴怒,或是惊慌。
他静静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面色平静。
直到会议室安静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眼皮。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深沉。
“和光同志说完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说完了,我补充两句。”
钟正国没有看刘和光,而是环视全场。
“汉东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作为省委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主要责任。”
他坦然承认。
刘和光嘴角刚刚挑起一丝弧度。
钟正国的下一句话,让他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
“但是,这个责任,我不推卸,在座的各位也得挑起担子来。”
他的语气陡然加重,目光变得锋利。
“京城问责,问的是汉东!”
“现在,外部的压力已经把我们逼到了悬崖边上。我们是应该团结一致,戴罪立功,共渡难关……”
钟正国说到这里,话锋猛然一转,眼神如针,直刺刘和光。
“……还是该在自己家里先分个彼此,相互指责,推诿扯皮,最后让整个汉东,被人家看笑话,被人家彻底踩在脚下?!”
“和光同志,你来回答我!”
最后一句,声色俱厉,石破天惊!
刘和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钟正国这一手“捆绑全体”,直接将他从问责的高台上扯了下来,让他从一个兴师问罪者,变成了一个在危机关头煽动内部分裂的挑拨者。
会议室里,其他常委们看他的眼神,变了。
是啊,船都要沉了,你刘和光不想着怎么堵窟窿,反而先跳出来追究是谁凿的船?
这用心,耐人寻味。
钟正国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打破了这片令人难堪的寂静。
“我的意见,成立应急小组,我亲自担任组长,立春同志、群峰同志任副组长。”
“至于和光同志……”
他看向刘和光,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人脉广,和京城关系好,就由你来负责和各部委的沟通协调工作。”
“务必,要把我们汉东的损失,降到最低。”
“这,也是戴罪立功的一部分。你没有意见吧?”
这记安排,看似重用,实则架空。
一记阳谋,被他轻描淡写地抛了出来。
刘和光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用尽全力挥出的一拳,不仅打空了,还被对方借力打力,震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翻腾。